對于這樣的調笑,方子業并未再作回復,而是回以會心的笑容。
方子業其實早就想明白了。
中南醫院的奢侈與否,并不是肖濤教授的定論就是結論,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
方子業對前路的規劃已經有了自己的預設。
自己現在能走到住院總的位置,就已經是跨越性的速度了。
博士提前畢業,畢業之后就任住院總。
而且方子業非常清楚自己的“起飛”時間節點,才僅僅兩年的時間,自己能夠到現在的層次,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方子業也清楚自己與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是一直優秀,自己算是異軍突起。
張元聰見方子業不再回話后,便圓場道:“肖教授,林主任,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估計子業也餓了,我還是先帶他去吃東西吧?”
張元聰笑呵呵地夾在中間做和事佬。
張元聰嚴格算起來也是方子業的直系師兄,雖然離開了漢市大學多年,但這根系仍在。
如今方子業能夠如此優秀,他也為方子業而開心。
方子業在面臨幾位教授的包夾時,他也必須出面。
只是張元聰的話,就連鄭海東都覺得張元聰有點不太懂事,不過卻也并未怪罪。
順著張元聰的話道:“元聰,那你就帶方醫生先去休息吧,明天的事情,咱們明天再聊。”
“方醫生,不管怎么樣,明天也要吃個飯再走,來者是客,你不能讓我們不盡地主之誼啊?”鄭海東把話題給定死。
方子業也就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
與外院交流時,就是這一點不太好,就是互有顧忌——
方子業不是什么大佬,否則的話想走就走,但是方子業目前的身份,如果不給鄭海東等人招待的機會,會被人說閑話的。
從手術室離開后,就只有張元聰和方子業二人,張元聰這會兒的眼神中都有精光四射:“子業,不得了啊!”
“你可不得了啊。”
方子業站在了張元聰的身側擦干手上的水漬:“張老師,您這樣的夸贊未免太多了些吧?”
“聽起來好像你在揶揄我似的。”
張元聰趕緊搖頭:“不不不,這怎么會是揶揄呢?”
“你估計都想不到今天跟著你上臺還有在手術室出現的這些教授,他們平日里的份量和姿態吧?”
“肖濤教授,這可是實打實的頂級巨擘了,二病區的行政主任,我們骨科的副主任。”
“林轅教授目前也只是創傷外科的大主任了,在整個骨科的任職……”
“當然,這不重要。”
“反正你能搖來這么多教授同時出現在手術室里與你一起手術和探討。”
“這件事就算是說出去,伱也足以自傲了。”
張元聰說得沒頭沒腦,方子業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夸成了什么樣。
張元聰見方子業還是不能明白,便道:“這么說吧,即便是積水潭、京都三院、華西醫院的大教授過來,都未必能把人湊這么齊。”
“一般秉持的是誰邀請,誰招待。”
“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不是我喊來的人,我可不會特別的慣著……”
方子業聽到這里,先若有所思一陣,跟著張元聰先往更衣室方向走了一段路才小心問道。
“所以肖教授和林教授,在常規的賽道上,都已經快跑穿了?”
這一點很重要。
一條非常熱門的賽道和冷門的賽道,其出材率肯定不一樣。
熱門賽道被浪拍死的人不計其數,很多人都前赴后繼地倒在了中途。
能從這里面殺出來,走到全國的最前沿,不僅僅是需要實力,還需要運氣、天賦、時運等各個因素。
就好像華國的乒乓球,就是一個非常內卷和熱門的賽道,奧運冠軍未必能在國內奪冠,就知道到底有多卷了。
“差不多可以這么說吧,反正都是站在了山上的神吧,在操作方面一定程度可以代表著世界第一流的水平。”
“也就是科研底蘊與國外的教授有差距,僅論操作和臨床,同樣的環境下,這兩位教授能發揮的實力,不亞于任何一人。”
張元聰緊接著又說:“當然啦,你出過國,你應該知道,國外的那些頂級醫院的手術室里的配置到底有多完善。”
“包括配套的康復師、康復儀器、術前、術后的隨訪制度,健全的門診手術室。”
“我聽說,現在國外的關節置換都已經是日間手術了,運動醫學的韌帶重建術更是門診手術,做完基本就走的那種。”
“不過我們創傷外科,目前好像沒有說哪個骨折患者可以日間出院的。”張元聰已經將方子業當做同等層次的人來進行溝通和交流了。
這些話題,都是之前他和袁威宏一起探討的問題。
方子業聞言點頭:“的確,我之前出國的醫院里,骨科的每個專科都有非常優秀的康復師團隊,不同于我們這里的康復科。”
“還有配套的理療儀!”
“當然,價格也很貴。”方子業說完笑了笑。
反正以國外的醫療費用,如果沒有保險的話,方子業自己是承擔不起那么高昂費用的。
莫說是做檢查了,就是你做完了檢查,再去閱個片,都需要八九百美刀。
而在國內,這方面的費用是0.
張元聰一邊穿衣服,一邊說:“貴是相對的,國外也有很多其他的不發達國家,他們那里的醫療就。”
“我有個同事,去非洲的一個小國家支援,說一個國內還找不到一個特別專業的麻醉師,需要從鄰國借調……”
“其實國內也差不多,在中西部,很多醫院里,也沒有特別成熟的麻醉醫生,所以患者想要就近治療的難度梯度很高……”
“這才有更多的病人往大城市擠,大部分省會城市的醫院門診都是人流如織。”
張元聰就這么聊著,一邊與方子業走向了醫院外的小吃街。
其他口味吃不習慣,但去吃羊肉串還行。
這口味幾乎全國統一制。
確定了就餐地點后,張元聰暗示道:“子業,明天不要著急走啊,不管有什么難處,也得給幾位教授一個面子。”
“我們醫院是非常誠摯地希望與你達成合作協議的。”
“學習和溝通是相互的,人的進步也總需要人來推波助瀾,會讓你的前途一片坦途。”
“有困難就想辦法客服一下困難嘛,反正是周末,大不了你就讓你師父在科室里頂替你半天,又能怎么樣呢?”
“畢竟,林教授等人能做到的事情,莫說你師父做不到,你們主任,包括鄂省的段教授都未必能做得到。”
方子業聞言沉吟少許。
正要回話,張元聰又道:“這邊,這里的口味不錯,你聰哥親自試過許多次。”
“然后你等會兒入住的酒店也就在附近,不是什么豪華型的酒店,但勝在干凈衛生,勉強算個四星級吧。”
說話間,張元聰就帶著方子業落了座,有一個服務員趕緊上來招待,抹桌子后遞來了一份菜單。
“張老師,四星級酒店已經非常好了,我還沒有這么奢侈過的。”
“對了,張老師,您剛剛所說的合作是指什么意思?”
“鄭教授有沒有和您聊過?能不能給師侄透露一二?”方子業直接將張元聰當成了師伯。
“其實你也不用擔心,就是希望你能偶爾過來做一做手術,講一講課,加深我們之間的聯系,以及后續手術術式業務的跟進。”
張元聰繼續說:“鄭教授看中的是方子業你這個人,而不是你身上的某一樣東西。”
“與人才相比,其他的東西算啥?”
“當然,如果合適的情況下,假如子業你有放不下的臨床課題,可以丟在我們這里,我不是說毀損傷啊。”
“不管你答不答應,幾位教授應該都會推波助瀾你一把,讓你在全國的學術機構和學術會議上露臉的。”
這樣的投資,是投資方子業的未來,也是投資方子業的人品。
肯定不會有什么合同和協議,就是看方子業是否自覺了,沒有太大的約束性。
華國有句古話叫作先來后到,先到先得。
“恐怕到時候會讓鄭教授失望,影響到張老師你哦。”方子業輕輕地笑了笑。
一般情況下,哪里有將自己醫院的臨床課題外放的,除非是完全做不過來,而且又緊迫著要去做,才不得不外放一些課題,與其他單位合作。
“子業,你不是說你要帶一個助手來的么?怎么就你一個人呢?”張元聰對方子業的每一個細節以及聊天的內容都記得清晰無比。
“啊,我師弟啊?我師弟臨時有事回去了,他母親過生日,正好又是周末,距離不遠的情況下,不回去也不合適。”
“所以他就沒來了。”方子業說。
方子業倒是想把蘭天羅帶著,但是蘭天羅臨時有事,這種私事,蘭天羅也沒有提前與方子業溝通,只是和袁威宏請了假,而且把自己的病人也轉交了出去。
沒有必要每一件事都要親自麻煩方子業,方子業現在的事情就已經夠多了。
“是這樣啊?”張元聰隱匿了自己的小心思。
張元聰勾畫了一些串以及架子肉,羊排之后,就把菜單遞給了服務員。
再問方子業:“子業?要不要來點啤酒?”
“張老師,以后再陪您,我住院總期間,不沾酒。”方子業婉拒。
雖然這是在魔都,但越是在外面,就越要注意這些細節性的問題。
而后,張元聰就又與方子業溝通了一些其他話題,其中就包括,鄭教授請方子業來會診手術這件事。
“子業,其實啊,在大醫院也有大醫院的不好之處,因為大家都喜歡端著。”
“你也不要笑話我,你們醫院,你們鄂省,漢市的醫院,都是這樣的德性。不然的話,為什么到現在為止,沒有人喊你去會診手術呢?”
“同樣的,我們這里也是這樣子的。”
“鄭教授是克服了很多困難,才疏通了我們病區,我們科室以及我們的醫務科。”
“你知道的,遠程會診需要醫務科走程序,而這樣的往下請會診,一般更是慎重無比。”
“說來說去,還是面子的問題……”
張元聰并未避諱地將一些內幕揭開。
方子業聞言道:“張老師,那我這一次,沒有給鄭教授添什么麻煩吧?”
“那還能有什么麻煩?你沒看到那幾位教授安靜的程度?”
“全程,一句話都沒說。”張元聰嘴角蠕動了幾下,而后又道:
“在平日里,這些教授之間可不會這么安分,雖然表面上客客氣氣的,實際上都暗自內卷。”
“不過子業你不要誤會,這樣的內卷就是相互攀比,誰要是比誰搞得更好,其他人都慌得要死。”
“魔都是一個包容性很強的城市,特別是對人才的包容性更強。”
“不管你來自哪里,有沒有背景,是不是魔都本地人,只要你有足夠的能力,且愿意吃苦的話,總能在這里找到屬于你的一席之地。”
“所以,其實你現在已經無形中的通過自己的強大實力,壓住了很多可能的閑言碎語,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方子業聞言:“……”
嘴角抽搐加眼皮抽搐。
好家伙,這魔都是真的魔性啊,被請一次會診,還可能落埋怨。
不過,可能正是這樣相對開放,只看能力,不太看你背后站著的東西,才會讓魔都的醫療水平的發展速度優于其他城市。
方子業同樣也意識到,其實每個醫院都已經有自己固有的階級形態,就如同人與人之間也有隱形的階級區分一樣。
個人想要跨越階級,非常不容易。
所在的單位想要跨越階級,更加不容易,它需要打破更多的世俗枷鎖,才有可能往前推進那么一小步。
不過慶幸的是,方子業自己通過自己的硬實力,穩扎穩打地壓住了自己的陣腳。
如果方子業不是因為有毀損傷這一塊全新的臨床課題,而且還能把它快速地玩得這么好?
就算方子業是開發了毀損傷的標準化治療,別人也不一定會鳥你。
你先學,但我比你學得快,你還是弟弟!
“子業,別想那么多,優秀到了一定程度后,就只剩下壓不住的光芒。”張元聰拍了拍方子業的肩膀,勉強算是主動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