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搬去冷宮?”
高灝擰起眉,盯著眼前脂粉不施、素衣素服的人,深覺自己聽錯了。
梁婠肯定點頭:“是。”
高灝愣了愣,問:“太后這是在同孤置氣?”
轉而一嘆,頗為無奈:“那些惡意污蔑詆毀你的人,孤不是都處置了?”
梁婠緩緩垂下眼,目光落在案幾上。
他不同意,不意外。
落水的當夜,她就高燒不退。
等退了熱再醒來,從谷芽口中知道不少事。
高灝處死了那個推陸晚迎下水的宮人,可笑的是處死她并非因為她是兇手,而是因為她堅稱是太后要加害淑妃,皇帝只是不許有人誣陷太后。
皇帝如此回護太后,有人不滿,出言頂撞。
皇帝二話不說,抽出劍當場將人殺了。
甚至警告一眾妃嬪,誰再敢質疑太后,就殺了誰。
此言一出,震驚后宮。
為此,皇后元云娥不眠不休,連日徹查此事,好在最終查清了真相。
原來,宮人內侍皆是受了昭儀韋貞兒的指使。
淑妃一向不把昭儀放在眼里,仗著有孕在身,在宮里橫行,幾次對其出言不遜不說,甚至還當眾給人難堪。
韋貞兒如何不氣?
至于太后,那就更不必說了。自打入宮就召過她一次,待搬進涼風殿之后,更是與搬進冷宮沒甚差別,別說侍寢,就是見皇帝一面都難,從前的寵妃、現在的棄妃,叫多少妃嬪暗地里看她的笑話。
韋貞兒如何不恨?
就在這又氣又恨之下,便生出這一石二鳥的心思。
可惜,終究還是敗露了。
皇帝知曉內情后大怒,當即要處死韋貞兒及在審問過程中曾替韋貞兒說好話的人。
皇帝懷疑她們是共謀。
皇后念著都是府邸舊人,又思及韋氏是一時迷了心竅,心覺不忍,便極力向皇帝求情,只求念在韋氏為皇帝育有一子的份上,饒她一命。
皇帝動容。
但死罪能免,活罪難逃。
韋氏謀害皇嗣、陷害太后,將其貶為庶人并遷入鏡殿。
無詔永不得復出。
至于其他相關之人,該罰的、該殺的、該逐出宮的,一個都沒逃掉。
經此一事,人人皆知皇帝將太后寵上天。
如今在這皇宮里,誰還敢對太后不敬?別說私下議論,就是路過含章殿都得繞著走,唯恐避之不及。
沉默之際,谷芽端著藥碗走進來。
高灝挑眉看一眼,笑著安撫梁婠。
“太后就別胡思亂想了,好好養著,只要有孤在,任誰也欺負不了你。”
他說完便離開了。
梁婠與谷芽對視一眼。
谷芽剛要開口。
梁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瑤華殿里,一股子苦苦的湯藥味兒。
單是坐了一會兒就頭暈腦脹的。
元云娥抬起眼,略略打量一番殿中布局,不算刻意地用帕子掩了掩鼻子,而后看向床榻上靠坐著飲藥的人,柔聲寬慰著。
“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淑妃需放寬心,勿要沉浸在過度的悲痛中,你年紀小,只要養好身子,何愁來日沒有子嗣?”
陸晚迎強忍著苦澀飲下最后一口藥汁。
待漱過口,拭干嘴角,才掀眸瞧過去。
“皇后說得是,只要身體沒問題,早晚都能生、也會生的。”
不陰不陽的一句,叫元云娥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陸晚迎像是毫無察覺,扭頭只喚宮人取些糕點果脯來。
出了瑤華殿,元云娥臉上再不見半點笑意。
“這個陸晚迎!”
阿嬋見皇后臉色不佳,打發了跟隨的宮人內侍。
又往周圍瞧了瞧,不見有什么人,才道:“皇后娘娘,您何必同她生氣?奴婢瞧著即便她能生,主上也未必肯讓她生。”
元云娥步子一頓,盯著她眼睛,沉下眉想了想,問:“你可做得干凈?決不能讓主上……”
阿嬋道:“旁的人,您倒是可以放心,就是韋氏——”
元云娥凝眸一笑:“除非她不想讓她兒子活了。”
阿嬋想想也是,又道:“娘娘若是真要撫養三皇子,還是盡早除掉韋氏吧,免得三皇子大了、懂事了,被不明真相的人挑撥離間,反倒叫娘娘母子失和。”
提起母子失和,元云娥不禁黯然。
“這么多年過去了,府里新人不斷,眼看她們生了一個又一個,我卻是一兒半女都沒有,上天何其殘忍?無論我做得再好、再能忍耐,在他面前,始終都像個罪人似的,活得屈辱又卑微。那些受寵的、不受寵的,任誰都可以拿話來刺我,可悲的是我卻沒法反擊!”
她說著垂下頭,不無悲戚:“阿嬋,你跟了我這么久,我的心思你最是明白的,并非是我想爭,實在是我別無選擇。倘若我能有自己的孩子,就算是要讓出這皇后的位置,我也愿意的……”
阿嬋目光微閃,猶豫了下,仍是開口:“娘娘,奴婢聽聞義興公主的咳血病已經痊愈,不知是真是假?”
元云娥一愣,抬起頭有些奇怪地看她:“好端端地提她做什么?”
阿嬋道:“奴婢曾聽舊朝傳言,說魏孝文帝的幽皇后曾在盛寵時期生過一個怪病,怎奈宮中太醫對之束手無策,馮太后及群臣唯恐怪病傳染給皇帝,無奈之下,孝文帝只得忍痛送幽后回家養病。”
元云娥不以為意:“后來幽后病愈,不是又被接回宮了?比之前榮寵更勝,還封了后位。唉,這事我自是知曉,可這同義興公主有何關系?”
阿嬋耐著性子:“奴婢聽那怪病的癥狀倒是與義興公主的類似。如今義興公主的病似乎也痊愈了,許是跟那位圣手有些關系……”
阿嬋眼睛亮亮的。
元云娥依舊不解。
阿嬋環視四周,近前半步,附在元云娥的耳邊,聲音極輕:“奴婢聽聞要治療那怪病,需得同年輕力壯、身體強健的……”
元云娥身子一僵,臉頰連帶著耳根都火燒火燎地燙,羞惱地瞪她:“不許胡說!”
阿嬋退回原位,嘆道:“娘娘,是不是奴婢胡說,你為何不派人查一查呢?若是這圣手真連怪病都治得好,說不定他也能幫娘娘調好身子,即便義興公主病愈與圣手無關,娘娘也毫無損失,您說呢?”
元云娥咬住唇,眸光閃爍。
去公主府的時候,她在義興的臥房里見過那圣手。
回想起兩人的神情,確實耐人尋味,可是也不能以此就推斷他們——
“娘娘,行與不行,您試試又何妨?萬一魚與熊掌,您就兼得了呢?”
元云娥對上她的眼,燥亂的心一點點沉靜下來。
是啊,后位與太子,都可以是她的。
“可若宣召圣手入宮,豈不是人人都會知道皇后求子心切?屆時醫得好也罷,醫不好別說我面上無光,就是主上那里也——而我一直不孕的事恐怕也會被別有用心的加以利用,不,不行。”
元云娥搖搖頭,只覺不妥。
阿嬋嘴角勾了起來:“娘娘可以同他私下見面啊,只不叫外人知曉即可。”
元云娥訝然:“私下?出宮?我是一國之后,如何能擅自出宮?”
阿嬋道:“您是皇后,自然不必屈尊降貴去見他,只悄悄讓他進了宮就是。”
“如何悄悄?”
阿嬋正色:“娘娘,近來后宮里頻生事端,著實不太平。另外,前線將士傷亡者亦不少,我大齊一向尚佛,您為何不借此機會邀僧侶進宮誦經為國祈福?主上若是知曉,定然也會大加贊賞。”
元云娥手心滲出汗,看了阿嬋一眼,沒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