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井早在司老夫人痛哭失聲的時候,就已經轉過頭來,幽亮的瞳仁里滿是驚詫和不知所措。
太奶奶,哭了?
在他的記憶里,司老夫人一直都是威嚴十足,說一不二。
她沒有向任何人展示過她的軟弱,也沒有在任何人面前這么痛哭失態過,即使偶爾激動,最多也只是眼眶泛紅。
可現在……
司老夫人悲愴的哭聲回蕩在司夜井耳邊,溫熱的眼淚滴落在他的小臉上,一點一點浸濕了他的心。
他悶在心里的那股氣剎那間煙消云散,只剩下難過愧疚。
他并非不知道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帶著他苦苦支撐這個家有多難,他也并不是想要跟太奶奶作對。
他更知道太奶奶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司家,都是為了他。
只是太奶奶這樣的方法,對他來說完全是用錯了。
司夜井在心里嘆了口氣,伸出小手抱住了司老夫人,一點一點地幫她擦去眼淚。
“太奶奶,我不該惹你生氣,你不要傷心了。我保證,以后不會再做出這樣的事情讓您擔心……”
司夜井乖乖地向司老夫人承諾,希望能減輕一些她的傷心。
司老夫人在短暫的情緒崩潰之后,聽到司夜井這么說,心里的痛苦瞬間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她連連點頭,布滿淚水的臉和司夜井柔嫩的小臉貼在了一起:“好好,太奶奶知道你向來都很乖,只要以后不再為了那個小姑娘任性,太奶奶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然而這樣的話一說出口,司夜井幽亮的眸子又黯了下來。
為了不讓司老夫人太傷心,司夜井決定不跟她硬碰硬,所以才會軟語相勸。
但司老夫人的意思,很明顯是想要他做出不會再見暖暖的保證。
如果是別的事情,司夜井會毫不猶豫答應,唯獨這件事,他永遠不可能答應。
司夜井想了想,小臉上神色變得堅定起來。
與其以后再為了這樣的事情和太奶奶發生爭吵,倒不如趁現在把所有的話都說清楚。
“太奶奶。”
司夜井仰起小臉,神色認真地看著司老夫人。
“我向您保證,以后我會更加嚴格要求自己,不管是學業還是能力,都會盡我所能做到最好。但只有一條,我不能按照您的要求去做。”
司老夫人臉上笑容一僵,直覺知道自己的重孫想說什么。
但她還是抱著最后一絲希冀,出口反問:“是什么?”
“不能阻止我見暖暖。”司夜井清晰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不會再不顧一切去找她,但也請太奶奶不要試圖切斷我和她之間的情誼。”
司老夫人臉色頃刻沉了下去,渾濁的眼睛里冷光一閃而過。
還是這個安暖暖,又是她!
怒氣升騰而起,司老夫人下意識想起身走人,讓司夜井繼續反省。
但她看著司夜井蒼白的臉色和執拗的眼神,硬生生忍住了沖動。
不行,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夜井察覺到她在生氣。
這孩子的脾氣,和她太像了。
寧可絕食,跪到昏迷,也不肯低頭認錯。
再為這件事硬碰硬爭執下去,只會傷了她們曾祖孫倆相依為命的情分。
司老夫人頰邊的皺紋微微抽動,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她放緩了語氣,盡量把話說得委婉一些。
“夜井,你誤會了,太奶奶并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擔心你會因為這份友誼分心而已。你現在還小,將來要面對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應該以學業為重……”
“可是太奶奶,我也需要朋友,我不想當一個只會學習的機器。”
司夜井輕輕握住司老夫人遍布皺紋的手,第一次坦誠地向她吐露心跡:“從我記事起,我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學習。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安排得嚴絲合縫。”
“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司家的繼承人,我要努力,我要變強,要撐起這個家……以前我也是這么認為的,覺得人生里沒有比學習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從小就沒有朋友,我也不喜歡交朋友,我不愿意對任何人付出熱情,直到我認識了暖暖。”
司夜井平靜地說著,原本黯然的眸子在說到“暖暖”這兩個字的時候,驟然發出了亮光。
“那會兒我剛到華國,不愿意去和任何人打交道,也不在意他們說我孤僻,不在意他們的議論。但暖暖就像是一輪小太陽一樣,她身上仿佛會發光發熱,把我的生活徹底照亮了。”
“她從來沒有議論過我,也沒有因為我的冷漠疏遠我,反而耐心陪伴著我,帶著我一點一點融入到陌生的環境里。”
“太奶奶,你可能不明白我的感覺,就好像是在黑暗沉悶的日子里,忽然出現了一簇亮光,讓我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原來不只有枯燥的學習,還有很多不同的色彩。是她讓我知道生活里還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更何況,她還救過我的命。”
司夜井提醒司老夫人:“我在華國屢次遭到刺殺,如果不是暖暖護著我,堅定地拉著我不放手,戰家絕不可能卷進來一起維護我。從一開始,就是她在保護我,您明白嗎?”
“我……”
司老夫人想起之前的種種,神情一時間也有些震動。
是啊,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冒著偌大風險對另一個人伸出援手。
如果不是因為和安暖暖這個小姑娘有淵源,多了戰家這層保護,司夜井很可能沒有辦法安然回到m國,他們更不可能這么快就把司祁正拉下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安暖暖這個小姑娘就是夜井的幸運星,守護神。
可自己卻因為兩個孩子的交情就忌憚這個小姑娘,實在是……
司老夫人仿佛醍醐灌頂一樣,瞬間感覺到了羞愧和后悔。
而司夜井稚嫩的聲音還在繼續,飽含堅定,一字一句傳進司老夫人耳中。
“我也答應過暖暖,這輩子都會盡我所能回報她,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所以無論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應,唯獨不見暖暖這件事,我絕不可能答應您。”
司夜井坦然說完,就沉默了下去,靜靜等待司老夫人最后的選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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