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殺她了的。
可他卻失了手,眼睜睜看著她跌落滾滾江水之中。
那一瞬,他的胸口被她刺出來的小傷口突然一陣劇痛,像是被要沖出胸膛的心臟生生撕裂了。
心里空得讓人發瘋,就像是當年不慎弄丟了阿母留下的狼牙一般——
除了找到那丟失的東西,完完整整地填補進胸膛里,才能讓他感覺,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暴躁扭曲的情緒才能頃刻間得以平息。
他聽見自己用前所未有的焦急聲音喊了一聲。
蘇幼月!
那之后很多個夜晚,他會喊著這個名字驚醒。
有時候,他會夢見他拉住了她,但一眨眼,她便如一片花瓣般隨風而散,消失不見。
無論他多用力抓住她的手。
都抓不住。
就連夢里,她也要離他而去!
可這都怪她,為什么那么想殺他,不然,他也不會失手的。
他獨自生著無人知曉的悶氣,命所有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她。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哪怕她死了。
也得在他身邊,決不能和謝淵在一起。
日復一日,了無消息。
他憤怒、狂躁、煩悶,甚至開始后悔,那天為什么不把她帶到安全點的地方,不過被扎了一下而已,為什么松了手。
他不再怪她了,只想讓她活著。
圣都的詔令一催就是十幾封。
催得他心煩意亂,撕了一份又來一份。
那個老皇帝真把自己當他阿父了。
笑話,他拓跋梟從來不需要這種關系。
不過是因為掌權的感覺還不錯,才沒有跟他撕破臉。
但若哪天他真把他弄煩了,什么權力,他也不稀罕,他是畜生,又不是人,也沒打算跟人過一輩子。
他遲早是要回狼群的。
如今的狼王是嘯月,是他的妹妹,亦是他。
直到時間過去許久,皇帝的詔令上說,打算對圣教那一群人動手,他才最終決定回來。
日復一日的等待,早讓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到底還能不能找到她。
可他終究還是抱著一絲期望,讓人繼續在那里找。他卻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居然就在圣都。
雖然她易了容,穿著他們東榮的服飾,可只是一個背影,他就把她認出來了。
畢竟那可是他多少個日夜日思夜想的人。
只是謝淵那個煩人的家伙又冒了出來,三番五次壞他好事,他是真恨透了。
尤其是一想到他是她的男人,他就想殺人。
為此,他第一次去求老皇帝幫忙辦事。
老皇帝聽到他要娶的女人是她,似乎很不高興,可他只是稍微皺了下眉頭,他就一口答應了。
拿到賜婚圣旨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
那種喜悅和殺了人之后的感受截然不同,殺人總讓他感覺心潮澎湃,熱血難平,拿到圣旨后,他心底卻像是忽然沐浴在了初春之中,驀然回首,驚覺寒冬已去,春花爛漫。
蘇幼月…蘇幼月……
“蘇幼月……”
那個名字自心底念到口中。
他從來沒有覺得,這世上有哪個名字可以如此美妙,在唇舌之間,幾乎可以余音繞梁,又像是有回甘,泛濫出源源不斷的甜蜜滋味。
可她不要他。
寧愿暴露身份,也不要他。
他恨得咬牙,氣得連飯也賭氣不吃。
下屬們也不知道他在跟誰賭氣。
除了他以外,沒人知道。
她也不知道。
可他就是吃不下。
去收拾圣教那些人的時候,他受傷了。
半夜三更,腦子里想的卻還是她。
一想到她現在跟謝淵在一起,他就嫉妒得快要發狂,先前的春花爛漫被狂風暴雨打散、撕碎,暴虐欲再次橫行。
他仿佛總能聽見蠅蟲煩人的嗡鳴聲,在耳朵中響個不停,逼得他想殺人,想見血,想像野獸那樣撕碎活物的身體,掏出內臟。
鮮血淋漓,淋漓著,好似整個世界都被血染紅了,腦海里一道又一道的情緒刺刺啦啦地響著,高速相撞,等待砰的一聲響起,他的精神也會溘然碎裂,每一塊邊緣都是參差不齊的焦躁毛邊,讓人發瘋。
在圣教遇刺讓他更加煩躁了。
若不是僅存的理智還在,他可能會把在場的人不分敵我全殺了。
拓跋儀那個蠢貨居然又在他最煩躁之時找上門來,在將軍府外聚集了一大群人,大聲嚷嚷著他拓跋梟是個弒母的畜生。
一個又一個愚昧無知的人被他煽動,一張又一張嘴開開合合,說他弒母。
他們知道個什么東西,一天天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愚蠢!
那個女人分明就是自己失足落下去的!
也就只有這幫蠢貨,會信圣教那種騙人的玩意,這樣的人,活在世上跟蛆蟲何異,還不如死了!
越來越多的聲音吵來吵去,蠅群的聲音又出現在他耳朵里,腦海中,嗡嗡嗡嗡個不停,終于,至于他們說的是什么,他已經徹底聽不清了。
他給了他們最后的機會了。
他們還是不走。
還在吵。
他又殺人了。
他本來就是怪物,是畜生。
他們怎么會把他當個人呢。
不是他一生下來,他們就口口聲聲說他是怪物么。
到最后,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了。
只知道,他看見一個,就殺一個。
身體還在殺戮,靈魂卻似乎已經飄離體外,冷眼看著嚇得四竄的人群和大片的鮮紅。
殺到一個藏起來的人時,對方提起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
是了,他準備把她奪回來的。
他的魂魄似乎終于歸了體,驅使著他去尋找她。
他很幸運。
在半路上就找到了她。
哪怕她不愿意也好,他也要帶她走。
當街殺了人,圣都他是不會再留了,正好,他可以帶她走,帶她回狼群,去沒有人煙的地方,沒有這些煩人的聲音,只有他和她,只有狼群。
她肚子里揣了謝淵的崽也不礙事,狼群里本就要共同養育幼崽。
他才不會像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實際上卻能對幼子痛下毒手的人一般惡心。
他會像阿母養育他一樣,養育這個孩子。
他走了一步又一步,做了很多打算,甚至完全忘記了腹部的傷勢。
唯獨沒有算到的是,她會說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