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國王裴施從長安朝天子回國后,顧不得一路風塵仆仆,立馬又踏上了前往碎葉之路。
他一行人先是去了龜茲,經撥換城翻越凌山。
此時正是凌山最難通行的季節,許多地方要鑿冰梯通行,人馬踉蹌上下。翻越凌山,冰路一百里,其中冰梯雪路三十里,上山脊三十里,平路二十里,僅那百里路,裴施一行就走了整整七天。
勃達嶺這段冰路最難的地方在于,冰之消長無定,冰梯亦因之。
有一段路,冰梯太陡峭不能走馬,只能從一邊懸崖上用繩索把馬吊著放下去,
這一路極其艱難和危險,可裴施卻無法等待路更好走時再來。
他得急著去碎葉見武懷玉,他要去遲了,就怕武懷玉先帶著安西軍殺過來了。
終于越過了勃達嶺,
這里距離熱海東岸,還有四百余里。
裴施頭戴金獅子冠,面帶憂色,他也不知道此行能不能成功。去年冬他趕往長安朝圣,向天子請罪,想要化解阿悉結部反唐帶來的滅頂之災,可長安之行并不算理想,
天山南諸國去年都去長安朝貢天子,
如焉耆國王龍突騎支,被冊封為焉耆王、授予焉耆都督、左衛大將軍。
而龜茲國王白訶黎布失畢,也被冊封為龜茲王,龜茲都督、右驍衛大將軍。
于闐國王尉遲伏阇信,也被冊封于闐王,于闐都督,左驍衛大將軍。
天山以南諸國,以龜茲、疏勒、于闐、焉耆四國最強,可大家一起朝貢唐天子,其它三國都得到授封官爵,還賞賜了金帶、錦袍,甚至是長安的大宅,
唯獨他疏勒國王裴施,沒有被授封任何官爵,
大唐天子甚至沒有正式冊封他疏勒國王,
好像把他遺忘了,
其它一些小國也得到了冊封,唯有疏勒、渴槃陀、朱俱波三國未受封,
勃律國王沒親至長安,僅派了位王子來朝貢,皇帝都冊封了勃律國王、都督、大將軍等官爵,連王子都得封三品將軍之職。
在長安倍受冷遇,
好在裴施得到了叔祖裴綽的指點。
叔祖裴綽,曾是疏勒國王,大業十一年前往洛陽朝貢隋天子,后中原大亂,滯留難歸。武德中,唐軍破洛陽,裴綽歸長安附大唐,被李淵授予鷹揚大將軍、天山郡公爵位,從此就留在長安,并入籍京兆。
裴綽,也是疏勒王室第一位用漢姓裴的國王。
他原本叫阿摩支啜,阿摩支是疏勒國王的頭銜稱號,啜,是疏勒臣服西突厥后,被授予的突厥官銜。
阿摩支這個頭銜,其實是很早以前,貴霜王朝派兵攻打征服疏勒,改朝換代,派貴霜總督統領疏勒國,
這個阿摩支就是貴霜總督之意,他們統治了疏勒六七百年。
大業年間,隋煬帝在大臣裴矩的建議下,開拓西域,招攬諸國,疏勒王兩次前往中原,后來滯留洛陽,他給自己取了漢姓裴,名綽。據說是因為當時朝中五貴中,有兩位姓裴,尤其是裴矩是負責西域的大臣,阿摩支啜就給自己取了個裴姓,把啜改為綽當名字。
裴綽留在中原已經二十多年,早已經歸化入籍,成了京兆裴綽。
而現任疏勒國王裴施是裴綽的侄孫,
當年裴綽去中原滯留不歸,疏勒發生了場宮廷之變,最后其侄子成為疏勒王,再傳至其侄孫裴施。
裴綽在武德朝其實已經可以返回疏勒,但知曉疏勒的變故后,選擇留在長安。
這次疏勒遭遇危機,
裴施在長安倍受冷遇惶恐不安時,裴綽派人請他去會面,
裴綽給裴施指點迷津,
疏勒因附逆阿悉結而遭遇危機,解鈴還須系鈴人,要解決疏勒當前危機,最關鍵還是在西域的武懷玉那里,
裴綽告訴裴施,現在大唐西域的事務,皇帝完全信任武懷玉,都是交給武懷玉一手主持,
疏勒三國,是死是活,全看武懷玉。
在得到了這位叔祖的指點后,裴施便正式給自己也取了個漢名,裴施。他也在長安公開宣布,放棄西突厥授予的頡利發頭銜,
并上表朝廷,請求在疏勒設置疏勒都督府,設州置縣,成為大唐屬地。
這次的請求,總算得到朝廷回應。
朝廷同意如龜茲幾國一樣,設立疏勒都督府,但卻并沒有授裴施為都督,都督暫時未授。
裴施在長安沒呆太久,
年后就趕緊頂風冒雪快馬加鞭的往回趕,一回到疏勒,又準備了許多金銀,又往碎葉而來。
“天色已晚,就在這里扎營休息一晚吧。”
侍衛們選擇了處避風之處,開始搭氈帳,
“咻!”
一支箭突然射在雪地上,
侍衛們立即警戒,將國王護在中間,
“什么人?”
“你們是什么人?”林中傳來喊話,先是用突厥語,然后是漢話,又是粟特語。
裴施都聽懂了,疏勒屬于塞人,疏勒、渴槃陀、烏鎩三國,說的都是疏勒語的塞語,而于闐、翟薩旦那國等,用的則是于闐塞語,屈支、跋祿迦等國,又用的是吐火羅語,
這些語語,都是塞語,大同小異。
不過在突厥人統治西域的這么多年里,西域諸國也大多通用突厥語,而貨通天下的粟特胡商,也把粟特語帶到西域各地,
不少西域諸國的上層貴族們,也學習漢語。
裴施就精通塞語、天竺語、突厥語、粟特語、漢語等,
他不知道對面的人是誰,初步判斷可能是游牧于熱海南部的弩失畢拔塞干部,這里離熱海還有幾百里,也有可能是在熱海北面的契苾等鐵勒部族,
“我是疏勒國王的使者,要去碎葉城,你們是誰,拔塞干部的嗎?”
“去碎葉做什么?”
“國王派我們去拜見安西大都護!”
對面沒了聲音,也不見人出來。
疏勒侍衛們有些緊張。
“朋友,我們這有酒有肉,一起來烤肉喝酒吧。”裴施喊道。
這時,
一個人影從林中走了出來。
身穿鐵甲,外面罩袍,還披著件白色的大氅,手持一把弓。
裴施看到這人,立馬看出他是個漢人,絕不是突厥拔塞干人,也不會是鐵勒契苾等部的,
更不會是粟特或是龜茲人,
對方的這一身裝備,也非常精良,
他腦中浮現一個詞,大唐安西軍。
可這里距離碎葉城還有千余里,他們怎么會在這?
來人紫臉膛,相距他們數十步站定,
“越過勃達嶺,你們便已進入大唐安西碎葉鎮赤山守捉的地界,請接受我們的檢查!”
裴施看著這個紫臉膛的漢子,真的說自己是安西軍的時候,他很震驚。
安西軍,都已經在距離碎葉城千多里的勃達嶺下建立了軍鎮,派駐了士兵戍守?
紫臉軍漢,便是赤山戍的臨時戍主雄闊海,
他們的赤山戍營地,離勃達嶺五十里,但這山口也是他們的戍防地界,就算冰天雪地,他們也是堅持巡邏的。
今天正好巡到這山口,就發現了一支翻越山嶺而來的隊伍。
這個時節,這還是頭一支過來的隊伍。
“你真是安西軍?”裴施有些驚訝。
雄闊海拿出了自己的腰牌,
“大唐安西軍大都護牙兵,暫充碎葉鎮赤山守捉城赤山戍戍主雄闊海!”
裴施確認了他的身份,心里還是挺震撼的。
“想不到安西軍,已經在此設戍駐兵了。”
“我是疏勒王使者,要前往碎葉拜見武相國,”
這時,疏勒隊伍后面突然有一女子喊道,“他不是什么疏勒王使者,他就是疏勒頡利發阿摩支,”
那女子徑直來到雄闊海面前,
“你是?”
裴施欲把她拉到后面去,可她一把甩開,
“我本突厥公主,后來嫁給阿摩支為王后,”
雄闊海看著這位一身皮裘做男子裝束的‘突厥公主’‘疏勒王后’,半信半疑。
裴施見狀,
也只好拱手,
“本王確實是疏勒王,”
“她是突厥公主,疏勒王后?”雄闊海問。
“她是沙缽羅咥利失可汗之女,也確實是本王的王后。”
雄闊活不解的是,這疏勒王跟王后好像關系不好?
裴施表明身份,說要去碎葉拜見武懷玉。
雄闊海確認了他們的身份后,終于也吹了聲口哨,招呼隱藏在林中的巡邏小隊出來,
朱燦、尤俊達幾人聽說這支隊伍,居然是疏勒王和王后一行,要去碎葉拜見武懷玉時也很驚訝。
他們是知曉的,武相去年就說了,今年要兵發山南,把疏勒三國滅掉,怎么現在這疏勒王卻帶著王后主動跑來碎葉,
而且這王后怎么還跟疏勒王不和。
他們不知道裴施此行是去向武懷玉求饒的,更不知道他為了表忠心,決定把當初西突厥為加強對疏勒控制,而聯姻過來的突厥公主王后,送去給武懷玉。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疏勒王為了保住國家、王位,不惜把突厥妻子送出去。
王后也是知曉了裴施的意圖,所以這一路上跟他吵了一路,
雄闊海走到一邊,跟尤俊達幾人一起商議。
“這些人真是疏勒王和王后一行?”
“應當不會錯。”
“這不送到嘴邊的肥肉嗎,要不咱們把他們給俘虜了,押回碎葉。”朱燦道。
“人家是主動前往碎葉拜見阿耶的,兩國交兵還不斬還使呢。”
“派幾人帶他們去碎葉吧,交由阿耶處置。”
朱燦望了望那邊隊伍,“那王后長的還挺年輕漂亮,你說他們肯定攜帶了不少金銀財寶吧,要是悄悄干了他們,把財寶分了,夠幾輩子衣食無憂吧?”
雄闊海怒視朱燦,“放你娘的屁,我們是兵,安西兵,是阿耶帶的兵,不是強盜賊匪,這樣的屁以后別再亂放,小心招災惹禍。”
“我就開個玩笑,”朱燦趕緊道。
疏勒王的隊伍人雖不多,但也有幾百人,他們赤山戍總共才二十五人,這里的巡邏隊才十人。
就算真有那膽,也沒那實力。
(本章完)
相關
就在你最值得收藏的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