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坊,
鄭國公府。
武四娘迎丈夫魏二郎進了西院,“今日散班的早啊,”
魏叔瑜將千牛刀解下,擺在架上,張開手,婢女便過來替他解下官袍。
“今日我在東宮當班時,聽說件事,聽說圣人降旨,賜庫部郎中鄭仁基女給老師做妾?”
“嗯,是有此事,我昨日去宣陽坊我二兄府中時,正好碰到宮里傳旨的。”
魏征卻較起了真,
瞪起兩顆大眼珠子,“想當年,圣人沒了解鄭陸兩家有婚姻,便草率下旨冊封鄭仁基女為充華,后來經我勸諫,圣人中止冊封禮儀,也算及時改正,可那事情也留了個尾巴,陸爽不敢再提婚約,鄭氏也不敢再將鄭女嫁人,最后只得把一個大好女子給出家為尼,”
裴氏沒好氣的對丈夫道,“這不過是小事而已,你何必處處要阻礙?”
他還是堅持皇帝做錯了。
尤其是最近因氏族志而鬧的沸沸揚揚,雖然魏征在氏族志中列為第二等,可魏征也還是覺得高士廉他們主編的這氏族志不行。
鄭仁基出家的女兒賜給武懷玉為妾,而本來想給武懷玉為妾的鄭玄勖女,皇帝卻偏要賜給陸爽,
這次魏征一氣寫下萬言書,勸諫的言辭十分犀利激烈,
就差罵李世民是昏君,直接把他比做楊廣了。
但皇帝不僅沒有妥協,反而更加強硬,八公子全都流放,在暗里推動輿論的許多士族也被定罪流放。
奏疏如泥牛入海,毫無音信。
就好比魏家為了能夠跟五姓聯姻,那是費盡艱辛,如果皇帝修本氏族志就把五姓貶的一無是處,那豈不是也把魏征的努力給貶沒了。
可這一回,魏征二番戰,結果就算他以辭相來反對,可皇帝仍沒妥協。
“陛下為一國之君,豈能因個人之好惡而定政策,這樣豈不成了楊廣第二?難道是因為陛下滅了DTZ又滅了吐谷渾便膨脹了?那臣要說,當年隋煬帝繼位后,也一樣壓制的突厥可汗為他割草開路,一樣滅了吐谷渾,還滅了伊吾,讓西域諸國紛紛來朝貢,還滅林邑流求,可最后結果呢?”
當年皇帝要冊封鄭仁基女為充華,最后是魏征硬插一杠子,生生把這事攪黃了。
魏征越想越氣,
這是皇帝無法容忍的結果。
皇帝還沾沾自喜,
卻不知道他的君威皇權,固然可以一時為所欲為,但這樣做后患無窮,當年楊廣行事比當今圣上更加百無禁忌,
那是連關隴貴族集團這個楊隋根基都敢挖的皇帝,
結果呢,
大業才第七年,天下就大亂了,最后被弒于江都行宮,落的個凄慘結局。
“陛下,臣得陛下賞識信任,授臣侍中要職,主持門下省事務,與中書同掌機要,共議國政,并負責審核詔令,簽署章奏,負有封駁之權。”
當然,給魏征還保留了宰相職位,以特進,仍知門下省事,他要回來上班,那就跟楊師道一起主持門下省事。
武懷玉倒無所謂,想當初李三娘還去終南山做過道姑呢,人家唐高宗不也把在白馬寺出家的武媚娘接回宮了。
皇帝不見。
“臣請辭!”
氏族志修了五年,怎么修都不滿皇帝的意,最后硬是由皇帝指定了尚官的標準。而事后五姓八公子們砸樊樓鬧出來的動靜,引發的輿論那么大,都充分說明這件事反對力量很大,
武懷玉聽到這消息時,也很驚訝,想不到魏征還真跟皇帝杠上了。
不僅如此,他還直接把侍中的官印,掛在門下省,然后回家了。
裴氏看了眼二兒媳婦,然后對魏征道,“喝你的酒,什么叫錯上加錯,這般羞辱,那鄭氏女還年輕,陛下讓她還俗回家,這難道不是好事?
現在皇帝更是還不停手,又對鄭家下此狠手。
魏征身為宰相,還是主管門下省的侍中,當然知曉此事。
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或者說這事并不全對,但皇帝認為利大于弊,立足長遠,那值得去做,甚至是不能再拖,必須當下就要解決的問題。
不按郡姓這個傳統來修氏族志,而純按大唐的官爵高低來論,甚至把皇族后戚排在最前面,這更加讓這氏族志顯得沒有威信。
這番話若是放以往,可能魏征聽了后要深受感動,也就不會再提辭職的事。
亂點鴛鴦譜,
這是狠狠的踐踏鄭家的臉面,也是在無情踐踏五姓,踐踏那些郡姓士族的臉面。
那鄭氏女子何其可憐,為何要這般被羞辱?”
“看來你這次鄭尼姑納定了。”懷義還取笑他。
魏征不滿妻子這老不正經的話,當著小輩呢。
至于楊師道這宰相能當多久,其實明眼人都知道,他只不過是個臨時代替的。可再代替,那也是宰相。
魏叔瑜驚訝,“我還以為是個謠言,沒想到真有其事,這事也太奇怪了吧?”
“陛下想重蹈復轍嗎,那可就是幾十年前的事。”
李世民怒喝。
他是不贊成皇帝為了打壓舊士族,拉高新貴而弄的這么難看的。
可是這回,魏征覺得皇帝錯了,皇帝還不肯認錯,那他就不能再當這侍中。
魏征急了,干脆直接寫了道辭呈,以目疾為由請求遜位。
去三原龍橋的路上,武懷義笑著跟懷玉說道。
“亂彈琴,”魏征臉色很不好,當著妻子兒女們的面,很直接的對這件事表達了不滿,“我已經很圣人上書,請求圣人收回旨意,這事情太不應當了。”
四五.三二.八五.二四四
皇帝仍沒回復。
“魏征,你不要三兩句就要辭職,這豈是身為宰相的行為?”
皇帝下了一道旨意,考慮到魏征目疾固辭,聽解侍中,進封正二品特進,仍知門下省事。
“召魏征來,朕要跟他當面談談。”
“臣又如何做朝廷之宰相?”
可是皇帝坐在那呼呼喘了一陣粗氣后,終究還是不打算收回賜鄭氏二女的旨意。
你卻反而非要捧五姓的臭腳,魏征太讓朕失望了。”
“住口。”
牛鼻子魏嘴炮征,這回是撞銅墻鐵壁上了。
武玉婉便簡單的把知曉的內情跟丈夫說了,
等到魏家晚餐的時候,
魏叔瑜便把此事跟父親魏征說了,
魏征奉旨前來。
“楊駙馬這倒是天上掉餡餅啊。”
西苑草堂。
給他散階升一級,也算表示對魏征的認可,但讓皇帝收回旨意,不可能。
這事不能低頭,
可皇帝卻一意孤行,霸道的很,聽不進任何意見。
“臣老眼昏花,難以任事,請辭去侍中之職。”
“也未必就是餡餅,不過對于楊駙馬來說,倒確實是件好事,起碼他這也算是弘農楊家第二位大唐宰相了,對楊家和對他來說,這都是件大好事。”
魏征開始瓣手指頭,跟皇帝一五一十的說他錯哪了,
李世民越聽越火,胸膛劇烈起伏,雙眼都泛紅了,這魏鼻子真的讓他很想上去踹兩腳。
魏征直接把三梁進德冠摘了下來,態度十分堅決,“既然陛下已經聽不進臣言,那臣又有何臉面可再任這侍中?”
由此也看的出來,皇帝確實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何況又是嫁給四娘的阿兄,也是二郎的老師,你還不知武公的優秀?說句直白點的話,這滿長安城啊,多少姑娘都把武公當成夢中情郎呢。”
魏征請求面圣,
“朕錯哪了?”
“如今過去多年,圣人居然在同一個人身上,再犯一次錯,這是不知悔改還錯上加錯,
李世民聽聞,也不由的皺起眉頭。
“可如今陛下一連串的旨意,皆未經中書門下,這是斜封墨敕的私旨,朝廷中樞不能承認,若是陛下能收回中旨,臣也愿收回辭表。”
至于說鄭氏二女的事,
皇帝可以不做,也可以做,皇帝最后選擇做,自然有他的用意。
魏征仍是宰相,但因魏征現在發脾氣回家去了,也不回門下省上班,李世民就把姐夫楊師道拜為侍中,讓他主持門下省事。
一見面,李世民抬手打斷魏征準備許久的話,
“朕撥卿于仇虜之中,任卿以樞要之職,見朕之非,未嘗不諫。公獨不見金之在礦,何足貴哉?良冶鍛而為器,便為人所寶。朕方自比于金,以卿為良工,雖有疾,未為衰老,豈得便爾耶?”
“臣得對的起陛下的這份信任,必須得盡到自己的職責,”
魏征放下進德冠,直接退出草堂,
李世民氣的一腳把面前書案踢翻,這個牛鼻子老道,真是從來不讓人省心。
“你處處言五姓郡望,門閥世家,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朝中,五姓可有一個宰相?你魏征當年窮困到出家成了野道士,可如今朕授封你為鄭國公、左光祿大夫、侍中,讓你門列二等,
在魏征眼里,五姓七家為代表的這些千百年來的郡姓望族高門,得尊重。
雍州別駕楊師道,拜侍中。
既然做了,那就只能做到底,要是現在收回旨意,那氏族志只怕就一個結果,還沒正式刊氏,就得把稿子廢棄焚毀。
魏征又接連上了兩道辭表。
酒也不喝了,晚飯也不吃了,直接回了書房,然后開始提筆,再次給皇帝寫奏疏進諫。
在經過一天一夜的思考后,
其實魏征的那封萬言諫書,包括之前的那封,李世民都看過,
但皇帝并不認同魏征的意見,
李世民皺緊眉頭,這牛鼻子又犟上了。
要是貞觀初,皇帝就算心中不滿,可只有大臣力諫,反對的聲音大,皇帝還是會妥協的。
但這次,皇帝強硬無比,雖然他吃天竺胡僧紅丹,龍槍被軟化了,但這心卻更堅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