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陽,
登高望遠。
皇帝最想登的是泰山,此時站在九成宮西鳳凰山上,皇帝眺看東方,那是泰山的方向,也是老五齊王李封地的方向。
“混賬,一群混賬。”
皇帝是在八月底從洛陽西返,經過長安時呆了三天,便又回岐州九成宮陪皇后,
這黃河水災的事還沒處理完,結果齊王長史薛大鼎一封奏報驚天子。
薛大鼎上萬言血書,泣告皇帝。
齊王出鎮青齊后的巨大變化,原原本本相告,這位薛長史把齊王的不守法度,結交奸邪,喜歡游獵,驕奢無度都報告了,且把這些問題的矛頭直指向燕氏兄弟,以及舉薦燕氏兄弟的陰弘智,甚至連齊王的準丈人韋挺也彈劾了,因為齊王身邊也有好幾個韋家子弟。
薛大鼎很聰明,就算告齊王的狀,也沒說是你李世民種不好,教不嚴,而是說齊王本來是個好苗子,可惜被身邊奸邪蠱惑帶壞了。
李在齊府做的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薛大鼎也都甩鍋到燕氏兄弟等頭上。
然后他還向皇帝請罪,說自己辜負皇帝期望,沒能盡好職責,自請處罰。
可就算丟官免職,他也必須把這些情況如實稟報皇帝,要是再不能管束,齊王殿下可真就要被帶壞了。
皇帝震怒。
許久之后,皇帝冷靜下來,又看了一遍薛大鼎的奏章,越看越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李才剛十四歲,去封地時才十三,齊王年少,那是出了閣就直接就藩,年輕沒經驗,性子雖然也知曉有些驕奢,但也不至于就這么壞。
現在齊王干了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那當然不是齊王打小骨子里就壞,而是身邊人沒盡到職責,甚至是故意蠱惑帶壞了老五。
他對此深信不疑,
就好比去年道士秦英、樂童稱心這些奸邪,就惑亂東宮,差點害了太子。
皇帝靜下心來,思慮良久,發了三道密旨。
然后又給李寫了封親筆信,一番耐心教導勸諫。
數日后,
李世民在九成宮陸續見了百騎、皇城、六扇門等的人,他們此前都得了密旨,要求他們秘密調查齊王的事,
辦事效率還是很快的,
“薛大鼎奏疏中所說之事,全都屬實,并沒有捏造夸張之處。”
結果都差不多,經過調查,驗證了薛大鼎的報告。
沒冤枉李,更沒冤枉燕氏兄弟等。
六扇門的報告最詳細,是高惠通親自送到九成宮的,李世民跟她細聊許久,對這個安排在宮外的女人,李世民很信任。
高惠通也不負所望,提供了一些皇城司和百騎司沒敢說的,比如李現在的真實情況,
無法無天,驕奢淫逸。
不僅在齊府亂來,
最重要的是,李小小年紀居然真的蓄養死士,陰養數百人。
這一條,皇城司和百騎司沒報,不是故意隱瞞不報,而是他們還沒拿到確切證據,所以不敢亂說。
六扇門辦事比他們強,早就在安插了人投李為死士,甚至還得燕弘亮的信任,成了那死士里的小頭領,知曉了許多詳情。
李世民很氣,
氣的風疾都要發作了,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居然成了這個樣子,去年太子承乾誤入歧途,讓李世民難過許久,可想不到李更不像話。
“他們想做什么?”
“要造朕的反嗎?”
高惠通看著盛怒中的皇帝,沒有安撫,卻火上添油又加了一句。
“齊王舅父陰弘智曾對他說,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萬歲后,宜得壯士以自衛。”
李世民氣極,嘴唇都在發抖,一腳踢翻面前幾案。
怒氣難消,
皇帝從墻上摘下玉具寶劍,
寶劍出鞘,
皇帝持劍在手茫然四顧,恨不得能立即手刃陰弘智。
高惠通說這話是六扇門安插在陰弘智府中婢女所偷聽到的,陰弘智在李出京就藩前,兩人在他府中書房密語,
這話除了陰弘智和李,也就那個六扇門暗樁知曉了。
“許洛仁!”
李世民喊來老伙計,“你立即帶百騎回長安,把陰弘智帶來,”
“秘密行事,”皇帝加了一句。
皇帝要當面問陰弘智,還讓高惠通把那陰府暗樁婢女也叫來,若陰弘智不認,便要當面對質。
招募死士,
這已經突破了李世民的底線,如果僅是驕奢淫逸,愛游獵性躁狂,那都還能看在他年輕的份上容忍,可李小小年輕就敢招募死士,他絕不容許。
雖然李世民當親王的時候,干的更過份,但這種事絕不容許再有。
哪怕陰弘智跟李說的也是為以后打算,等李世民死了后身邊有人能自衛,但這種事碰都碰不得。
長安。
陰弘智還不知道齊府外甥那里出事了,也不知道九成宮皇帝震怒,
他最近心情不錯,
檢校吏部侍郎的檢校二字,馬上就要拿去了,吏部尚書、參預政事高士廉,已經找他面談,說皇帝前些天經過長安時,跟政事堂相公們召對,提起過要讓他正式拜吏部侍郎。
這一步很重要。
六部之首的吏部的侍郎啊,雖然侍郎不止一個,可做上了這吏部侍郎,那手中權勢大增,甚至能算的上半只腳邁入政事堂,或許十年后,他也能被尊稱一聲陰相公了。
他跟妻子燕氏一說,燕氏也是喜不自禁,“相公,”
“夫人,”
兩人笑著互稱相公、夫人,
以二人現在的身份地位,這稱呼可是僭越了呢。
就算他坐上吏部侍郎之位,也還遠不夠能稱相公,但他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想提前體驗了。
吏部侍郎,正四品上,
距離三品只差一步之遙。
不過吏部侍郎職權極重,所以往往正四品上的吏部侍郎也能賜紫袍金魚的。
“尚書省的告身何時下發?”
“會隨告身一起發下賜紫金的恩旨嗎?”
“坐上吏部侍郎后,還要幾年能真正升上三品,步入親貴之列?”
燕氏滿臉歡喜,抱著丈夫不停的問,甚至幻想著丈夫三品后,自己也能獲賜郡夫人的誥封,到時再進宮去見堂妹燕賢妃時也不一樣了,甚至還能在重要的節日時隨那些國夫人郡夫人們一起去拜見皇后。
“快了,就在這幾天!”陰弘智笑道。
管家腳步匆匆,小跑著來見,
“阿郎,宮里來人了。”
“慌個什么,”陰弘智聽說宮里來人了,心中大喜,看來正式拜封吏部侍郎的旨意到了,甚至可能還會直接連紫袍金魚一起特別恩賜下來,“以后別這么慌慌張張了,去準備打賞禮物,”
“阿郎,來的是許洛仁,”
許洛仁,云麾將軍,行左監門中郎將,北門長上,兼領百騎營,上柱國、江夏縣公,還有個貞觀元從功臣封號。
陰弘智聽到是他來了,愣了下。
因為他記得許洛仁一直伴駕左右,現在應當在九成宮才對。
“阿郎,許洛仁帶著百騎司的人來的,直接闖進府來,攔都攔不住,來者不善啊,我趕緊先來通報,”
他話沒說完,
外面已經傳來喧鬧聲,
陰家的家丁試圖攔住許洛仁,可許洛仁一點不客氣,直接喝令麾下百騎強闖,攔者直接打倒在地,一路闖了過來。
陰弘智面色陰沉的快步出來,
就看到百騎在打人,
“許將軍,這是何意?”
陰弘智上前,咬牙壓抑著怒氣。
陰弘智年紀并不算大,比皇帝還小些,當初陰世師對李淵做的那些事,換的陰家差點滅族,陰弘智當時年少才留了條命,后來靠著姐姐在秦王府的得寵這才翻身。
經歷過曾經的變故,他人還是比較成穩的。
他姐姐是陰德妃,妻子堂姐是燕賢妃,宮中四妃,他家親戚占了兩,何況武威陰氏、鮮卑燕氏,那也都是有名的將門豪門。
許洛仁是皇帝心腹,他不會不知道,
他現在的行為,很反常,卻也讓陰弘智脊背發涼。
出大事了。
許洛仁站在庭院,遠遠望著陰弘智,如同看死人一樣。
“奉圣諭,立即請陰侍郎隨我前往九成宮面圣。”
“許將軍,可是我姐有事?”陰弘智上前低聲問,還讓管家去拿禮物。“將軍,我近來得了一匹金馬,十分的精美,知曉將軍喜歡好馬,我這雖只是金子做的,但極神靈活現的,送將軍把玩。”
許洛仁卻沒理會,“走吧,”
陰弘智心慌,“我讓人收拾下行李”
“用不著,現在就走,”
“時間不早了,要不先吃個飯吧,我讓人安排,去樊樓叫一桌子菜來,叫廚房上門來做也行”
許洛仁面色冷漠,很不客氣的道,“陰侍郎難道聽不明白我的話,還是說想要讓我叫人拿鎖鏈將你帶走?”
陰弘智感覺一陣頭昏,差點沒站穩,臉色蒼白無比,“許將軍,到底出什么事了?”
“自己做的什么混帳事自己清楚,走吧,到九成宮去跟陛下當面解釋吧!”
陰弘智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本以為是跟姐姐有關,可現在聽著卻是自己的事發了,可到底是什么事?
許洛仁沒跟他客氣,直接讓人把他半拖半拽的帶出了府,門外備好了馬,一行人上了馬,帶著他直接出了長安城,奔岐州而去。
到了九成宮,
惶恐不安的拜見了皇帝,當皇帝劈頭蓋臉的一通臭罵,他才終于明白過來,是因為外甥齊王李的事,是他讓大小舅子燕弘信燕弘亮為外甥招募死士的事發了,
“朕本來說等你來了,要親自手刃了你這個混帳,甚至想要把你碎尸萬段。”
“罷了,陰妃也就你這一個兄弟娘家人了,她也挺可憐的。”
“奪去一切官職,貶為庶人,長流嶺南珠崖島瓊山寨拓荒,終生不得離開。”
皇帝擺了擺手,
“滾吧,”
陰弘智癱在地上,是被侍衛拖出去的,
本來還在做榮升吏部侍郎的美夢,跟妻子都開始喊起相公夫人來了,結果現在成嶺南長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