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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宮中的路上,
皇帝依然是非常高興,神采飛揚,眉飛色舞。
三十而立。
李世民十六歲領兵,二十七歲稱帝,又僅用三年時間,便把東突厥滅亡,生擒頡利可汗,諸蕃共尊天可汗,
這確實堪稱前無古人的了得。
皇帝轉頭看著武懷玉,“朕如此豐功偉績,有你一份大功勞,”
懷玉道,“武德九年頡利兵臨渭水,陛下與他渭橋會面白馬盟誓,臣是隨從六騎之一,君憂臣辱,臣那日便誓要為陛下掃滅突厥,如今三年雪恥,全靠陛下籌謀,我等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懷玉啊,你這次的功勞一點不比李靖小,但李靖實封六百戶,李道宗也實封六百戶,卻僅給你百戶真封,你可覺得委屈?”
“臣如今已有一千三百戶真封,十分滿足,甚至感覺德不配位,很是惶恐。臣武德九年六月才下山,追隨效忠陛下時日尚短,何德何能敢與長孫公、尉遲將軍、房相公等并列。”
李世民拍了拍他手臂,還抓在手里,十分親近。
“勛官爵位,本就是為賞功酬勞,你雖說來的晚,但你功勞高,尤其是屢立軍功,而我朝最重軍功,”
話雖如此,其實武懷玉心里很清楚,封爵或是官職并不完全跟功勞掛鉤,其實最重要的一條皇帝沒說,但大家都懂,那就是站隊。
立場第一,功績第二。
武懷玉這幾年能屢獲封賞,除了功勞確實多,但最主要的是他一開始那就是投的皇帝,一直都是皇帝心腹,視之為近臣嫡系,本質上武懷玉是跟侯君集、張亮、周紹范、許洛仁這些人是一樣的,
甚至尉遲恭秦瓊張公謹等也都是秦王嫡系。
皇帝心腹近臣,又有能力還能立功,那自然封賞更多,僅以軍功論,李靖那也是開國就為唐效力,那也是為朝廷打下東南半壁江山的人,但到武德九年時,地位卻也是不高不低,沒入核心。
論貢獻,羅藝、李孝常他們都很大啊。
李世民確實是個很不錯的皇帝,很念舊情,尉遲恭、丘行恭等囂張跋扈,屢屢犯錯,皇帝都能一次次饒過,龐相壽等秦府舊臣貪污等,皇帝也沒重罰。
甚至如魏征、王、韋挺、薛萬徹、謝叔方等舊太子黨,也能重用。
哪怕是李靖,六十多歲,如今也終于走上人生巔峰,出任北伐大帥,功封代國公,實封千戶,功成拜相。
“陛下,臣斗膽,請辭相職。”
皇帝臉上的笑容凝固,慢慢變的有點不太高興,今天本來很開心的,不過皇帝還是拍了拍懷玉的手,“朕知道你跟侯君集不同,朕讓他參預國事進政事堂,他是笑的嘴都咧耳后跟去,立馬應允,生怕朕反悔了。
你性子謹慎,和叔寶、藥師兩個很像,朕也知你顧慮什么,但你我君臣還用那般么?”
“還是說,你還記著上次入政事堂沒做多久的事?”
“陛下,上次辭相也是臣主動所請,確實是不太合適,臣一來太年輕,二來犯錯不少,如今三司還在調查臣,”
“朕讓御史臺三司調查,也是讓他們盡快出個結論,也好堵一些人的口,并非他意。”
“臣知道陛下是愛護臣,但臣還是覺得不合適,而且現在臣義父、老師皆在政事堂為相,侯君集還是臣同門師弟,這政事堂盡是關系,”
李世民笑笑,
“你真要這樣說,那魏征還是你家兒女親家呢,”
“你不用顧慮那些,朕拜你為相,那是看中你的能力,你還記得去年夏咱們在樊川說的那些事嗎?
朕考慮大半年,租庸調制確實隱患極多,現在還能維持,但要是不提前解決,以后積重難返,終會成心腹大患。
朕打算試行兩稅法,想讓你來打頭陣。”
“如果陛下信任臣,那臣愿意回到幽州或是去朔方,又或隴右,在地方上先試行兩稅法,先以一縣一州試行,然后慢慢推廣,總結經驗,拾遺補缺,”
李世民搖頭。
“你也二十二了,也不用總說年輕,大唐建國時,我才十八,朕二十二歲時,已經討平薛舉劉武周,正在圍王世充戰竇建德,是天策大將軍了,”
“臣豈敢跟陛下相提并論。”
“朕當年剛起兵時,身邊的眾人,房玄齡杜如晦高士廉他們也不過三四十歲,而長孫無忌侯君集段志玄許洛仁也都二十幾,朕天策府中,許多比你還年輕的”
太子坐在那里很老實,沒敢亂插嘴,
聽著老師武懷玉一直請辭宰相,父皇卻一直勸說。
許久,承乾忍不住道,“侯君集、張亮都能在政事堂為相,老師難道覺得還不如他們,是覺得功勛不如,還是才能不如?”
這話一出,李世民和武懷玉都不說話了。
太子這話,充滿著對侯君集張亮二人的不屑,事實上朝野對這兩位宰相確實很多人不滿也不服。
一來侯君集也很年輕,皇帝的兒時玩伴,也才三十出頭,再者他也是這幾年才發跡,在玄武門宮變前,侯君集官爵地位都很低,在別人眼里那也不過是皇帝的一個侍衛隊長。
但功過莫過救駕,從龍擁立更是天功。
宮變后論功第一封一千三百戶真封,封潞國公這些不說,就是加個大將軍也都能接受,可短短兩三年,就拜宰相,先領御史臺,再領吏部尚書,這確實讓很多人不服。
都說侯君集只是個莽夫,雖會沖鋒陷陣,但箭都射不好,字都識不得多少,這樣的人當宰相,有幾個能服的。
張亮的口碑更差,侯君集好歹還是關隴將門出身,家里以前父祖等也都是刺史將軍,張亮不過是農家小戶,隋末投李密,但毫無帶兵本事,是個常敗將軍,雖說搞統一戰線,偵緝監察這塊挺有本事,但也都是拿不到臺面上的,
何況張亮為了攀五姓七家,硬舔趙郡李氏的破鞋,也是讓世人鄙夷的。
這樣的兩人當宰相,確實讓人不服。
鄭善果、鄭元、崔干、長孫順德、劉弘基等等這些人,哪個不比他們強,就算隨便從竇家拉個竇靜竇惲竇軌也都強他們百倍,至于說柴紹豆盧寬等肯定也遠勝。
皇帝也很清楚朝野的這些聲音,但皇帝堅持用他們為相,
個中原由武懷玉也是清楚的,李世民宮變成功后,有件事一直在做,那就是清除太上皇的人,
這件事沒停過,從三省六部百司,到中樞政事堂,從地方都督到州刺史縣令,從大將軍到諸統軍府的統軍,
這是一項系統而又全面的工作,
雖然皇帝的手段還是比較溫和的,也不全是簡單的清洗,是又拉又壓,但這條主線沒變過。
皇帝的清洗很順利,新舊皇勢力的沖突并不算厲害,新皇威望高本事強,尤其是宮變奪位,弒兄宰弟囚父,手段很猛,沒有幾個敢硬剛,皇帝的核心班底本身又強,還特別能打,
但過于順利也有個壞處,就是李世民心腹班底也就這些,大量清出來的位置,自己人一時填不滿。
而皇帝一邊清掉太上皇老臣勢力的同時,又還得平衡秦王府內部的勢力,結果嘛就是一時間太缺人,
所以侯君集張亮雖說本來不是太強,但他們是皇帝真正心腹,且又確實奪位時立下大功,一步步也就到了這宰相位置,
總比安排個太上皇舊臣,或是不是自己心腹的要強些。
武懷玉能夠兩次拜相,本身也跟此有關,能打能沖又聽話可信的武懷玉,安插上宰相位置,拿來沖鋒很合適,反正年輕也沒根基,不用太擔心,犯了錯大不了換下來,還不會傷到皇帝。
“讓你檢校中書令,就是要讓你帶頭搞兩稅這事,若僅是為地方都督,這事不好開頭。
你也別在意檢校二字,先干一段時間,朕到時自然會讓你除去檢校二字。”
可武懷玉還是請辭。
不是假意請辭,他是真的不想做宰相,也不是真的不想當宰相,而是覺得眼下時機不合適。
這甚至與他之前預期的結果不符,
他預期會在幽州干個十年八年都回不了京,沒想到現在不僅召回朝還要拜宰相,又要帶頭開始推兩稅法,
這很難。
他去年就跟李世民說過,租庸調制問題很大,但兩稅法阻力更大,租庸調制傷民,而兩稅法觸及的是貴族豪強們的利益。
“算了,先不說這個了,”
李世民打斷話題,不想繼續聊下去,甚至對武懷玉有點不滿,
“今日大喜,聊些高興的。”
馬車駛中宮中,皇帝去后宮更衣,他讓內侍帶武懷玉先去休息,等晚點參加宮宴。
“承乾你陪下懷玉,知曉你們師生兩個許久不見,肯定也有許多話要聊。”說著,皇帝離開。
二十二歲的宰相,十二歲的太子,皇帝倒還沒太在意兩人在一起,甚至還鼓勵他們有空多呆呆,讓承乾好好請教請教,
也許十年后,皇帝就不會再這般放心了。
路上,李世民沒再去想武懷玉和太子,他還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考慮,比如攻滅東突厥,接下來要如何安置突厥歸附部眾?是拆散部落,分別遣送中原各地,讓他們改風易俗,男耕女織成為農民,還是仍留邊塞,對諸部落分而治之?朝堂上現在對此,其實有五六種意見,爭個不停。
又比如這兩稅法現在能不能試行,租庸調制是否能夠停廢,而逃到西域的拓設、欲谷設是否要派兵繼續追擊?
承乾陪著懷玉在內侍引領下去一偏殿休息,
“去年樊川莊子收獲如何?”懷玉笑問,他并不愿意跟太子過多說侯君集張亮等事。
“挺好,瓜收后我們種了季黃豆,今年春種了更多品種的瓜,不僅有西瓜也還冬瓜南瓜葫蘆瓜等,莊子上還養了豬和雞鴨,還弄了個造紙作坊,瓜洲上下二堡的百姓,也跟著多了賺錢的機會,收入增加不少,”
“就是先前侍御史權萬紀曾上書陛下,說京畿很多宗室權貴兼并田地,蓄奴置地,卻不種糧,而是種藥材種瓜果蔬菜等等,說是關內本就糧食不能自給,這樣做非常錯誤,還請求朝廷下旨,要強令恢復種植莊稼糧食,”
武懷玉聽了也只是呵呵一笑,
“去年斗米都二三錢了,這都是供過于求,如果再人人都種糧,那百姓越種越虧,甚至搞不好要破家。朝廷定都關中,確實糧食不能完全自給,以往每年有百萬石缺口,轉運不易,
但是現在關中大量增加了玉米紅薯土豆等的種植,其實已經能夠滿足百姓糧食自給了。
城市官吏居民所需糧,商人轉運也是足夠的,雖說轉運會耗費些,增加成本,但對關內關外種糧的百姓來說,都能提高點糧食收購價,這是好事。
京畿或是城郊的地,種些蔬菜瓜果,或是種些其它收益更高的經濟作物,這并沒有什么不對的,地主能增加收益,也能加大市場商品,既能豐富百姓的商品需求,也能增加許多加工的工作機會,
如果都跟權萬紀說的一樣,地都種糧,這結果只會越種越窮。
城郊特別是京郊,本來就有很大的地理區位優勢,種蔬菜水果,甚至搞點養殖等本就更有效益,同樣也是能保障城市眾多居民的供給,要是都種糧,那糧食是便宜了,其它副食等需求怎么供應?
現在并非戰后也不是饑荒之時,不需要限制的這么嚴格,關中每年有糧食短缺,并沒那么可怕,可從關東輸入補充,現在陜州那邊的黃河的糧食轉運,已經越來越好,不僅是陸路分倉轉運提高效率,而且水路也修通了運河,可繞過那中流砥柱的險段,
糧食入關的運輸能力和成本都降下來了,江南江淮河南河北河東山南的糧食都能源源不斷的入關。
“圣人也沒理權萬紀,圣人說只要土地不荒蕪,種麥粟稻豆還是瓜果藥材都沒可以。”承乾對權萬紀印象不好,“那家伙討厭的很,”
“我記得以前有個御史叫權知讓,跟這個權萬紀什么關系?”
“權萬紀是權知讓的叔父,權知讓父親權弘壽,曾是秦王府長史,爵封盧國公,追贈兵部尚書,權知讓襲爵,先前也曾為御史,不過后來獲罪降爵貶外,”
武懷玉想起那個盧國公權知讓來,他還有個弟弟叫權知節,想不到現在權知讓又出來個叔父權萬紀也進了御史臺。
天水權家人挺讓人討厭的。
“殿下可知權家跟朝中哪位大臣親近?”
“我阿舅。”
承乾倒也直接告訴了懷玉權家的根腳,當年權弘壽是臨汾郡司倉書佐,李淵鎮晉陽,引判留守事,也成了太上皇心腹,后來轉入秦王府,也挺得李世民信任,平王世充后還封了國公,可惜死的早。
天水權家家世也挺不錯,權知讓在被降爵貶外后,權家也是立馬就投到了長孫無忌門下。
“對了,最近還有件事,房玄齡、戴胄掌內外官吏的考核,權萬紀上書圣人稱其不公平,圣人已命新任吏部尚書侯君集重加推勘,這事據說惹的房相公非常不快,”
武懷玉聽后,心中疑惑,難道長孫無忌這是忍受不住寂寞,要從政事堂里掀翻一兩個,給自己騰個位置?
但他為何直接對房玄齡出手?
長孫無忌跟房玄齡關系不睦?
他突然想到,好像后來高宗朝時,正是長孫無忌搞了個大案,把房玄齡兩個兒子都套了進去,最后房玄齡兩兒子,一個流放一個斬首,房家直接給掀翻了。
以前還真不知道他們兩人有什么過節仇怨啊,
還是說是房玄齡一直攔著不讓長孫無忌復出?
兩年沒在朝中,有點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