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西市集柵內,一片驚慌尖叫。
柵中心的襖廟,祭司安公緒登上襖神殿后的塔樓。
“偉大的阿胡拉瑪茲達,請降下圣火拯救你的子民!”
祭司親手點燃了塔樓頂上的烽火,兩名粟特胡神色慌張的撞響了塔頂的大鐘。
烽煙點燃,三縷黑煙滾滾升起,十分醒目,洪亮的鐘聲也傳遍四周。
襖寺高塔上的烽煙點燃,鐘聲響起,所有粟特人都明白其意義,此處聚落危在旦夕,號召所有聚落族人拿起武器抵抗,保衛襖寺和聚落。
甚至附近的聚落看到烽煙后,也會知曉這里的危情,并前來救援。
“讓圣火凈化一切罪惡!”
拜火教的祭司高吼著召集粟特人戰斗。
八百拓羯傭兵騎士,僅一個照面就被清夷軍擊潰,可市集里的粟特人仍然不愿意放棄抵抗,反而點燃圣火,燃起烽煙,要戰斗到底。
柵中粟特胡不敢再出柵而戰,只能守在柵內。
“本都督給過你們機會,但你們一意孤行,既然刀兵相見,那就沒有善了的可能。”
血洗。
老頭哈哈大笑,其實當兵的都愿意打仗,什么挑不挑起邊釁啥的他們可不管,他們只知道打仗就有機會記功授勛,做官發財。尤其是現在這樣打幾千粟特胡,那更樂意了。
況且,就算朝中會有些蒼蠅嗡嗡叫那也正常。
何明遠面如死灰,他雙腿戰戰,終于站不穩,癱軟著向武懷玉跪下了,“請都督高抬貴手,饒過我們吧,我們愿意接受都督先前的所有條件。”
“不,你們沒有任何資格跟本公談條件了。”
何明遠被帶了上來。
不斷有人中箭慘叫倒下。
那邊步兵也列陣壓上。
“這就是反叛大唐朝廷的結果,”
柵中的粟特人終于喪失了半志,在絕對力量面對的唐軍面前,硬骨頭都被砍死射死了,剩下的也都絕望的放下了武器,被迫跪伏在地請降。
于延水粟特胡,經橋西一戰,三分之一已經被攻破,但烽煙已經點燃,還有兩千余家。
“山后諸寨多數是我中原漢家子民,高威等寨主也多是原朝廷戍邊士兵,說到底是我們自己人,而且本公一到,他們也是立即歸附,十分配合,并沒有交戰,更沒傷亡。
校尉高寧詢問。
如武懷玉這般能夠自己就輕松安撫山后諸寨,再以雷霆手段滅掉于延水粟特胡,既收編了人口,還增加了許多意外戰利品收獲,不管從哪方面,諸公都沒有理由責怪武懷玉。
武懷玉也已經率領后續萬余人馬趕到,看到戰場上的情景,對粟特人的反抗倒不意外。
蘇烈瞪了他一眼,然后舉槊,“進攻!”
就算安祿山造反失敗,但許多六州粟特胡最后也還是留在河朔三鎮,繼續支持割據,對抗朝廷。
武懷玉也是當過宰相的人,哪里不知道中樞那些相公們的想法呢,朝堂上諸公包括皇帝,其實并不是討厭喜歡惹事的地方官員,只要能抹平,不給朝廷造成麻煩帶來損失,那都沒關系。
何明遠被拖了下去,一個多時辰前,武懷玉還尊重他,甚至承諾給他北燕州薩保之職。
本來他們要是能跟山后諸寨一樣識時務歸附,武懷玉也是愿意開恩,給他們一個機會,就算是粟特胡,但只要肯合作,他還是愿意和氣生財,一起發展的。
什么內遷安置,或是打散安置,都還不夠。
打這種雜胡,沒半點壓力,簡直是白送的軍功。
其實一般情況下,粟特胡就算開始不識抬舉,但到現在這一步,他們認慫投降了,那么朝廷也是順勢給個臺階,接受投降,然后安撫一番,就跟山后諸寨一樣,甚至有可能這些粟特胡以后仍然還是自治,胡部聚落用胡律,薩保們有審判權行政權等等,連稅賦可能都不納。
但現在,他已經淪為喪家之犬,階下之囚了。
清夷軍輕騎快馬,甲胄在身,粟特人反而不易射到,就算倒霉被射中,可有鎧甲在身,也多是輕傷。
至于說那些專門雞蛋里挑骨頭的御史言官,其實用不著理會。
“請都督放心,我一定把弟兄們的軍功都記錄好。”
懷玉叫來李克用,“告訴蘇刺史,放下武器跪地投降者可免死,持械不跪者一個不留。”
大唐歷史上,唐高宗時擊敗突厥,曾經將依附突厥的粟特人內遷,安置在朔方,設立六胡州,后來還設立蘭池州都督府,全其部落,以唐人為刺史,可后來蘭池胡康待賓率諸降戶同反,眾七萬,逼夏州,雖然一年后被平定,可朝廷依然是還其余黨,全其部落,置宥州,取寬宥之意。
盧承業沉默了。
一時間柵后的粟特人成片的倒下,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大家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拼命,不就是為了搏功名富貴嘛。
“如實上報便是。”
武懷玉并不擔憂他的這些決定,會被朝廷批評訓斥,身為都督,還得皇帝特權,這點處置權力還是有的。
衛孝節這樣的傳統老派將軍,自然也是很喜歡武懷玉這種做派的。
“刺史,是否先去請示都督?”
“彼一時,此一時,晚了。”
“都督要把這柵子的粟特人全部做奴隸賣掉?”
武懷玉下令蘇烈等分兵前往諸粟特聚落掃蕩,務必將他們一網打盡。
衛孝節這老頭是全程都沒反對過武懷玉一句的,他甚至很欣賞武都督這份魄力,這老頭以前在西南做都督時,也一樣沒少剿滅那些叛亂不服的獠蠻,是個狠角色。
清夷軍騎兵開始小跑起來,靠近柵子后奔跑繞圈,邊跑邊放箭,這種包圍游走騎射戰法,看似簡單,卻依然讓柵內的粟特人壓力巨大。
無所謂。
李老二覺得武懷玉一心要干廢這些粟特人,完全就是因為他們太有錢所致,甚至盧承業都覺得是這樣的。
三千余家粟特胡,如果北燕州不算是新收編的山后地區萬余家邊民,那這些粟特胡,差不多就是此前朝廷北燕州一樣的戶籍人口了。
“那些地,都將成為軍屯、官田和移邊的百姓耕地!”
身為都督刺史這樣的地方官,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至于用什么方法解決,朝廷也是看療效不看手段。
不過武懷玉并沒打算殺掉他們,但也確實沒打算輕饒。
雖然粟特人抵抗很激烈,可卻改變不了實力的巨大差距,一萬五千唐軍,對付千戶粟特胡的寨子,尤其是他們開始輕敵,導致八百能戰的拓羯騎兵出柵被擊潰后,都沒多少能回到柵子來。
“不得放一個粟特胡越過長城去投突厥人,也不要讓他們跑到代北去,”
“都督為何在山后格外寬仁,而現在卻對這些粟特胡如何嚴苛?”盧五郎有些不解。
“哦,是嗎?那又如何?”
“衛老將軍,你負責監督記錄好將士們的功勛,記錄核驗,及時造好勛簿,然后上報朝廷,也好早點論功行賞。”
就算錄功可能要打折扣,雜胡抵不了什么軍功,可這些粟特雜胡挺有富啊,他們的牛羊他們的馬匹,甚至他們的錢帛糧食這些,戰利品按規矩他們能分到很大一部份的。
粟特胡條件都還是可以的,雖在邊關,但挺肥,僅一個何明遠就身家萬貫了,這全部抄沒,幽州都督府那是立馬有錢。
盧承業不說話了。
蘇烈率兵沖到市集柵前,這里雖有粟特人上千戶,有許多作坊邸店,但仍不過是個大點的市集村落罷了,低矮的夯土墻,外面一圈木柵,許多粟特男人拿起了武器,甚至他們的妻兒也已經加入。
“來時,圣人已授我全權。”
清夷軍柵前重新整理列陣,緩緩催馬逼近。
在武懷玉眼里,這些粟特聚落,從始至終就不是什么可接納信任之人,因為他們始終保持著胡人組織以及信仰等,完全就是一個個入侵的殖民據點。
李謹言嘿嘿笑道,“三千多戶粟特胡,能賣小兩萬粟特奴隸,還能抄到許多錢財商貨,這下發了。”
戰鼓聲中。
但武懷玉沒把北燕州當成那種不重要的緩沖區,這可不是長城外,還是那么重要的軍事、經濟要地,怎么可能讓粟特胡們自治?他也不在意中原各地有多少粟特胡人,草原突厥有多少粟特胡人,或是朝廷里有多少粟特胡。
更別說還有三千家粟特胡這些年開墾的這些田地,那也是成了官田。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而負責。”
武懷玉也不怕別人亂打他報告,畢竟他這級別,可以直接跟皇帝密奏,誰也不能顛倒他的黑白。
就算現在他們要認慫,也晚了。
但既然他們選擇了對抗這條路,那武懷玉也就絕不再跟他們客氣。
一個時辰前,那叫歸附,而現在,那叫投降,他們投降后,身份也只是俘虜。
“我們降了,任何條件都答應。”
“都督,他們已經愿意投降了。”
弓弩齊發,箭如雨下。
說實話,不僅邊軍喜歡打仗,所有大唐府兵也都喜歡打仗,府兵自備錢糧,平時可沒有糧餉工資,上了戰場最大的動作是有機會得勛當官,另外就是戰場上合法搶劫,分戰利品。
而現在干粟特胡,那可就更讓人興奮了,軍功,真正的軍功在招手啊。
朝廷只要他們向大唐表忠心,甚至在打仗的時候派兵隨從,能為朝廷守個邊看個門,也就行了。
許多人嚇的驚惶哭叫,不停的求饒。
對付他們,能滅就滅,要么就得打散聚落組織,否則永為心腹之患。
“不止是這個柵子的,北燕州何明遠所管理的這些粟特聚落,三千余家,全都要賣為奴隸,一個不留。”
勇氣可嘉。
已經開打了,那就借機一勞永逸的解決掉后患。
盧承業覺得既然他們投降了,那或許應當開恩,按照之前武懷玉提的條件,將他們編戶齊民,甚至遷漢民來與他們混居村寨等。
上次山后沒打成,但也都有一筆賞賜,去趟塞外見突利,也得了賞賜,大家還順便做了點小買賣,也能賺一筆。
等待他們的是牛皮索將他們五花大綁,穿成一串帶出柵子,拉到了清水河邊空地上。
“增兵進攻。”
三千多戶啊,說滅就要滅,許久,他才道,“茲事體大,都督不請示一下圣上和朝廷嗎?”
“派人去幽州通知那邊的商人,就說我這里有一兩萬粟特胡奴隸要售賣,到時會有拍賣會,讓有意購買的商人趕緊來吧。”
“晚了。”武懷玉無情的道。
但堅持了個多時辰后,柵中粟特人也已經擋不住唐軍的兇猛,一處接一處被擊潰,唐軍沖近,鉤倒柵墻,推倒土墻,武懷玉就在柵外看著這些粟特胡的抵抗,和他們的失敗。
雖然他們仍在巷戰,可又如何。
戰斗不過持續了個余時辰,這還是負責指揮的武懷玉有意減少傷亡,壓著在打,否則早就沖進去了。
他指著眼前,“這里馬上會是廣寧軍駐地,還會擴建成廣寧邊市,其北面武城堡,南面東山堡等建起來,整個于延水上游以及其三條支流,還有清水河,都將牢牢掌控在我們手中。”
武懷玉毫不客氣的調了步兵上場,并讓神機營也投入火器,神機營迅速跟進,各種火箭、毒煙箭先上場,然后是百馬奔騰、一窩蜂等火箭,后面還在組裝炮車,相對輕便點的拋石車,神機營改裝成拋射火球、毒煙球等。
可他們并沒有接受朝廷寬宥的好意,安祿山叛亂,六州胡部落數萬,紛紛投奔了同是粟特胡出身的安祿山,一起造反。
“都督,此事如何向朝廷奏報?”盧承業問。
這些粟特胡不一樣,他們非我族類,而且此前是一直向突厥納貢稱臣的,本公好心招撫,可他們不識抬舉,甚至還敢刀兵相向,既然開打,那就不能再有半余情面,必須鐵血鎮滅,永除后患。”
襖廟塔樓的烽煙熄滅,一直燃燒不滅的圣火也滅了。
“盧五郎,這次這么多粟特胡,你們范陽盧氏不買些么,趕緊準備錢帛吧,糧食也可以的,到時拍賣會,可是價高者得,都得要金銀輕貨,或是錢帛糧食布匹等現物交易哦。”懷玉提醒盧老五,你也別惺惺做態,滅了粟特胡,你盧氏也一樣能撈到不少好處,這么多苦力,那么多田地,甚至抄沒的商貨,你們盧氏還不趕緊準備,近水樓臺先得月啊。
盧五郎這才轉過神來。
對啊,老心疼這些粟特胡干什么,雖說范陽盧氏以前沒少跟于延水這些粟特胡做交易,是個不錯的生意伙伴。
但管他呢,還是想想趁這機會買下多少粟特奴做苦力,又或是趁機在于延水這里再買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