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寺懷海方丈接過武懷玉頒給寺中的一百張僧牒時,這位有名的高僧臉色也有些繃不住。
皆因大海寺現如今有僧千人,還不算俗家弟子武僧、部曲凈人等,可武懷玉代表朝廷只給了大海寺一百個僧額。
可在武懷玉檢校佛法的這個頭銜面前,就算貴為皇帝敕修的大寺,他們也無法違抗。
一百貫一張僧牒,只要現金,金銀錢絹皆可。
大海寺倒不缺這一萬貫,雖曾經被毀,但底蘊深厚,可掏一萬貫也只換得一百個僧額,這是懷海他們有些難以接受的。
可武懷玉早有準備,早有密奏上京,長安天子派天使前來宣旨,一切處置皆依武懷玉所定。
規模如海的大海寺仍是皇家敕建的大寺,是鄭州第一大寺,可僧額僅有一百,這還是特旨才有。田地在寺田額兩千畝基礎上,特旨增加了一千畝,其余的所有寺田,都交給官府代管,全都永佃給無產的客戶,畝收租二斗到六斗不等。
大海寺經營的工商產業,全都移交給官府,評估價值,或由官府發賣,或官府經營,官府擬十年分期付清款項,以后也不得再經營。
不僅邸店車店這些不讓經營,碾坊梁房也不讓經營了,長生庫質鋪放貸就更不用說。
那些沒取得僧牒的,敕令還俗,直接從大海寺原有寺田中授給每人八十畝口分,二十畝永業,他們跟那些永佃客戶不同,屬于還俗入籍的正常主戶,交納租調服正役雜徭交義倉糧,甚至官府還將負責派官媒給他們相親娶妻。
這也算是對這些大海寺還俗僧人的一個優待了。
“謝陛下恩賜。”
懷海方丈縱有千言萬語,心有不甘,最后也只得奉詔領命。
甚至大海寺剩下的一百僧人都還要按新制改變,懷海依舊是方丈,但智藏上座改成了都寺,維那凈嚴改成了首座,分領東西兩班。
方丈和東西兩班的十二位執事僧,十三人這次也皆由朝廷授任。
武懷玉親自給他們頒布祠部、吏部發的僧告。
以后每個職事就五年一任,最多連任三任,包括方丈。
甚至鄭州還有專門的僧管負責監管寺中事務,給他們徹底套上枷鎖,不再任他們野蠻擴張。
三階教在前,大海寺也只能遵行。
武懷玉不僅是對大海寺動了手,鄭州四大寺,都是百年以上大寺,武懷玉挨個整頓,確實整頓出了大量田地、商鋪作坊邸店磨坊梁房車店質庫等,河南道支度司衙門、洛州都督府、鄭州衙門等幾部門聯合接手,鄭州一下子新增了三千多戶客戶,還有還俗和尚的兩千多主戶。
不論主客戶,都起碼一戶百畝地。
五千多頃地啊,都是從四大寺為首的鄭州諸寺清出來的,三千多頃地仍屬寺院,但已無經營權,兩千多頃地,更是直接從寺中劃給了還俗的寺僧。
楊恭仁都被這大手筆驚動,從洛陽趕來滎陽。
他很意外的是這些寺廟僧人們的配合。
當然,楊恭仁跟蕭一樣,也是有名的崇佛者,之前朝廷在長安檢校佛法,洛陽這邊就沒什么動靜。
武懷玉這次路過,奉旨檢校,楊恭仁也沒怎么配合,本想著武懷玉這路過而已,不配合他就搞不出結果,到時他也只能去幽州,沒時間耗費在這。
誰知道他成效這么快。
“這個客戶感覺沒有必要啊。”楊恭仁還想挑點刺。
武懷玉卻直言這事他是請示過圣人的,圣人也贊同對這些無產業的脫籍逃戶,給予客戶的特殊待遇,“圣人仁慈,這些人脫籍逃戶也是迫不得已,總得給他們機會重新開始!如今利用寺中田地,授他們永佃權,讓他們成為客戶,雖不納租調,但也會承擔正役雜徭,何況他們因此也能安定下來,男耕女織,這不正是楊相公先前所想要的各安本業嗎?”
這種處置楊恭仁是想都沒想到的。
他之前對逃戶的處置辦法,就是查,查到了就抓回原籍,交地方官吏和鄉里的里正村長們監管。
抓回來的逃戶,并不會有田可分,只能成為佃戶、幫工,但這按丁征收的租調,該服的正役雜徭卻一點不能少的。
有些逃戶實在不想回去,那就動員他們移民去邊疆的寬鄉,但這在許多人眼中視為流放一般。
楊恭仁要求逃亡黑戶百日內向官府自首,后來放寬限制允許在現居地入籍,也可回原來居住地入籍,但逾期不自首,經朝廷檢括出來,就要強制遷往邊遠的邊荒地區,甚至對包庇隱瞞的士族豪強地主,也一律治罪處罰。
他的這些政策很嚴厲,但效果不大,百姓依然想辦法逃亡,或成為浮人浪客,或投附士族豪強成為部曲甚至奴仆,還導致許多田地也脫籍。
說到底,百姓就是因為沒有產業,卻要承擔很重稅賦,活不下去了才棄籍逃戶,朝廷不能解決這些根本問題,只一味要求他們歸籍,誰又肯。
武懷玉現在給皇帝建議試行的這個客戶,就是針對那些逃戶,以及那些無產者,以后慢慢的公廨田、職田、寺田等官府手里的公田,都慢慢的租給那些無產者,給他們永佃權,讓他們成為客戶,給他們一些保障。
根據產業戶分主客,納稅服役兩個標準,也是切實考慮負擔能力。
直接按丁征收的這種稅法,本身就是個人頭稅,這是有很大問題的,征稅還是應根據財產、收入等來征,否則窮人負擔過重征不上來,富人納稅太少不合理。
楊恭仁之前檢括戶口,清理出來不少逃戶,也清出不少隱匿脫籍的田產,他還是很有擔當的披露和處置這些情況的,但他對寺院這塊就基本上只說不動手。
“武相公把一田分二權,田骨田皮分離,這倒是前所未聞的事。”
“都是為了解決問題,現在這樣是否有些用呢?”
楊恭仁承認武懷玉挺有想法,這寺田收歸官府代管,寺院只有產權,可經營權卻沒了,佃戶有永佃權,按期交租便行,這一套確實挺厲害。
“接下來的具體事宜,便都交給楊公等了,我也耽誤不少時間,該趕路去幽州了。”
皇帝已經批準了武懷玉的建議,將在京畿、洛陽以及幽州三地先試行這套辦法,寺院工商業交由官營,十年分期付清,寺田官府代管,永佃出租,后續公廨田、職田、學田等也都要按此法永佃出租,交給無產者經營,列為客戶。
楊恭仁提醒懷玉,“我覺得還是謹慎一些,先不要一下子鋪太大,慢慢來。”
這倒不全是反對,也還有幾分自己人的關照之意。
楊武兩家畢竟是親戚,以往關系也還可以,雖然楊恭仁對于武懷玉的不少政策并不支持,就如眼下這事,但他還是提醒武懷玉幾句。
現在懷玉搞的這些東西,牽連很深,得罪的人也多,不說寺院了,光是這隱戶永佃成客戶,這里就觸及了許多世家豪門的利益。
世家豪門之所以了得,就是根基深,這根基就包括他們有大量的莊園田地,也有許多工商產業,更在學術上有話語權,而大量的莊園田地甚至工坊里,除了奴隸外,其實許多都是投附他們的逃戶之人。
甚至他們會庇護許多投附者,那些人甚至是帶著田地等投附,托庇其名下,以逃避稅賦役瑤等,其實就是在挖朝廷墻腳的行為。
楊恭仁先前檢括人口清查田畝,已經觸及到深水區,知道這里水有多深,武懷玉現在也不可避免的要觸及這深水區。
到時的反撲肯定很厲害。
弄不好,容易翻船。
“謝楊相公提醒。”
“誰讓陛下委我為觀風整俗采訪處置使呢,我負有使命,總不能無所作為。”
謝過了楊恭仁的提醒,武懷玉也終于要離開。
他不僅征辟了曹慶做自己的府佐參軍事,還從那些老兵中雇傭了百人,這些人并不是他的私人護衛,而是他聘去幽州做教頭的。
這些人當年跟著張須陀東征西討所向披糜,如今雖然殘廢,但這刀磨掉鐵銹,依然鋒利。
蘇烈和衛孝節對這些老兵也很滿意,他們都知道武少保此去幽州,可不是貶官外放,那是提前搶占有利位置,要在明年北伐突厥之戰中再立新功的。
甚至這位武少保可能就是要奔著頡利去的。
“二郎為何雇傭這些人,盡是些缺胳膊少腿的老弱病殘疾啊,路都走不穩,還得坐車。”武胖子卻很嫌棄那些老兵。
在他眼里,覺得這些人純屬浪費糧食。
“這些可全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卒,雖然離開戰場十二年,可你仔細看他們的眼神就知道,這些人依然渴血。
他們可都曾經是跟我義父一起征戰的老兵,經驗豐富,百戰余生,帶到幽州,正好替我們好好整訓一下幽燕兵馬,我們只有一年時間備戰,時間不多了。”
“他們真有那么厲害?”
“你知道張帥當年最厲害的部眾是哪支人馬嗎?”
“不知。”
“八風營,八風營以八風陣得名,風面來風,風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