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金剛對武懷玉很客氣。
但懷玉知道這些都是道行很深的老狐貍,沒有一個好相與的。
在民部尚書的辦公室里,跟國家財政三衙的主要官員們見面碰頭,以后自己主管財政,主要依靠的還是這兩侍郎兩卿,以及四位郎中和兩少卿了。
“請大家回去后,把各自主管部門的賬目都盤點總結一下,下次度支會議上,咱們一起審計審計。”
武懷玉這個計相,奉旨主管財政,最關鍵的就是專判度支這個頭銜。
民部尚書管不了太府寺和司農寺,但專判度支可以。
有了二十四案后,其實就有了一個非正式的度支使衙,統領著民部、司農寺、太府寺,武懷玉這個度支使掌全國錢谷出納、均衡財政收支。
新官上任總要燒三把火。
武懷玉認為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組織等理順,畢竟以前沒有這么個度支使。
理清賬本,搞清家底,接下來就是要量入為出,制訂財政預算,加強審計出納。
增加新的財源也是重中之重。
他不是來查舊賬清老底的,他這計相的主要任務是給皇帝搞錢,至于以前的賬是不是有問題,官吏們貪污、虧空這些,不是首要的。
明年秋天對突厥頡利發起討伐總攻,已經正式列入大唐的戰略計劃之中,時間都已經定好了,各部門都要圍繞這個計劃行動起來。
皇帝還特意升李靖為兵部尚書,著手負責討伐作戰計劃,武懷玉身為計相,那錢糧這塊他必須得擔負起來,要保障后勤。
等到明年秋天出兵,要是他們準備不足,那到時這三衙的人都承擔不起后果。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武懷玉不但得為朝廷籌到足夠的軍糧馬草,還得想辦法把糧草轉運到邊疆前線備用,這些都很考驗。
司農卿竇靜有些迫不急待的問懷玉有什么好辦法,他是負責國家糧食倉儲、出納的,現在壓力一點不比武懷玉小。
雖說他是武德宰相竇抗之子,當今天子的表兄,還曾做過并州總管,又是貞觀第一任司農卿,可對于眼下的任務還是感覺到無力。
一來朝廷每年收到的正租糧食有限,司農寺每年為向關中轉運不足的漕糧,就一直是焦頭爛額,江淮的糧轉運長安,路上消耗花費的,倍于糧食本身。
特別是陜州那段不能通航,得在山里幾百里轉運的山道,每一年都得是一項大工程,得全力以赴。
現在只剩下一年半時間,朝廷說要準備十萬大軍的作戰的糧草,還得提前儲備到幽、并、靈、夏、朔、云等邊地。
“我說實話,咱們司農寺現在根本沒有足夠的糧草,也沒有這能力轉運這么多糧草,”
大表哥也年近花甲,滿頭花白頭發,這司農卿不好當,光是要保證長安的糧食供應,保證百官祿米,都已經夠難的了。
“大司農有何良策呢?”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也沒什么辦法,時間太短了,一年半時間,地里也長不出那么多糧食來,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在河朔邊地墾荒屯田,但這也只是杯水車薪。”
竇靜希望武懷玉想辦法。
其它三大金剛也都不吭聲看著懷玉。
“我倒是有一個對策,”武懷玉不慌不忙,今天本來不想談這些,本只是簡單的打個招呼的,可既然四大金剛上來就要見真章,那也只好露兩手了。
“大司農剛說的那些確實是比較棘手的問題,但也不是沒有解決之法,關鍵就在于鹽。”
“鹽?”
明明是糧食的事,怎么說到鹽上去了,竇靜疑惑。
武懷玉看著他,他跟駙馬竇誕長的挺像,兩人是親哥倆,竇駙馬外放梁州都督,都督梁洋巴興等六州軍事,哥倆一個外出一個回京。
“當初我隨竇侍郎去隴右隨軍的時候,就遇到過糧草軍需短缺的問題,當時我發現在秦渭有三個大鹽場,當地百姓利用豐富的鹽泉制鹽,得利頗豐,而隴右百姓也能吃到較便宜的鹽,甚至周邊的羌氐部落,也牽牛販馬來換鹽。”
“我曾向陛下獻過一策,開中鹽法,朝廷對鹽專賣,民制官收,商運商賣。朝廷鼓勵商人運送糧草軍需要到邊關,然后換取鹽引,拿著鹽引再到鹽倉取鹽販賣。”
開中鹽法關鍵就是要朝廷先壟斷控制鹽,這樣商人想要獲得鹽販賣,那就得先幫朝廷運送糧草軍需要到邊關換引,或者是他們自己采買販運糧草到邊關換引。
這個開中鹽法的最關鍵,就是得讓鹽商幫忙的同時,得有足夠的利益吸引,這趟下來,他們得賺錢,甚至可能得比以前賺的多,那才有積極性。
之前武懷玉的這個建議,朝廷討論論,但杜如晦等宰相當時反對聲音較大,認為此法復雜,影響較大,執行也較困難,所以擱置了。
如今武懷玉做了計相,他也不可能直接變出錢糧來,更沒有那本事直接把大批糧草軍需送到邊關。
食鹽專賣,這是如今已經確定的新政策,也有了開中鹽法的基礎。
鹽專賣政策,在朝中也是受到一些攻擊的,但李世民也知道國庫空虛,為了解決財政問題,也只能如此。
朝廷缺糧,那就鹽換糧,朝廷難以承擔運輸和耗費,那就把他變成一個生意,讓商人來。
“具體之法呢?”太府卿韓仲良問。
當初武懷玉上開中鹽法時,韓仲良就是民部尚書,他也是反對者之一。
“方法也不復雜,如今朝廷已實行鹽專賣,各個鹽場都實行民制官收,商運商賣的政策,與以前唯一一同之處,就是現在鹽生產出來后,要先定等估價,然后專賣給朝廷,收入各鹽倉之中,不能直接發賣。
鹽商也只能從朝廷鹽倉買鹽。
現在不過是把直接拿錢到鹽倉賣鹽,改為先運糧草到邊關換鹽引,再去鹽倉支鹽。”
“此法太過復雜吧?”韓仲良依然不太看法。
“也不用全部都用開中法,我們先估算出邊關所需糧草,然后張榜招商報中,鹽商要先承接任務,然后自己采買或是只替朝廷運輸,完成任務后換引,再到鹽場支鹽,最后販賣市易。”
開中的鹽到時肯定價格要比直接到鹽倉交稅取引買鹽要便宜一些,得讓利。
只要提前報中,就是把需要的糧草布匹等軍需預算好,制訂好折算的價格、運費,公開招商,比較公開透明,給商人留足利潤,吸引他們承接。
直接自己采辦糧草物資等運到邊關,還是只承擔運輸任務,都有不同的價格,朝廷最后都是折成鹽引支付。
“看似朝廷不花一文錢,既解決糧草布匹等軍需,還不用承擔運輸,不用征召百姓,也不用承擔路上耗費,但,就算鹽專賣,可鹽也是朝廷從鹽場買來的,也還是花錢的,這不還得國庫支出嗎?”
“那跟直接國庫出錢采買、征民夫運輸有什么區別?”韓仲良置疑。
武懷玉的回答是官辦改商辦,能夠更加靈活和有效率,官府征召一批民夫運輸糧草支邊,其效率是很低下,而且對百姓農耕生產等影響很大,但商人很多都是有現成的渠道、人手、車馬等工具,他們效率更高。
甚至他們采買物資等,也更靈活高效,這是事實。
當然,開中法還能減少一些中間的環節,朝廷賣鹽得錢,再采買物資,再征發民夫運輸,這環節就比較復雜。
直接改成開中鹽法,報中招商、運糧換引、憑引取鹽,朝廷要做的可就少的多。
官府的效率成本,可是比商人高的多。
開中所需鹽之外的余鹽,可以直接賣給鹽商,不用運糧換引,但這個鹽價肯定要高一些,利潤得比開中法賺的少。
這樣才能刺激商人們運糧供邊,甚至還能促使一些商人直接在邊疆墾荒種地,到時直接就能以邊地之糧就近開中換引,糧食運輸本來最大的成本就是路上的耗費,尤其是遠距離的,如果能夠邊地搞商屯種糧,那利潤更高。
這樣結果就是商人得利,朝廷也得利,畢竟邊疆地廣人稀,需要開發,邊疆鎮守軍隊,更需要糧草。
如果邊地就能產出供應,這對朝廷來說當然是最好的。
但不管行不行開中法,如今朝廷行鹽專賣法,要以鹽引支鹽,那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有多少鹽才能發多少引,絕不能濫發鹽引,那會引發無窮后患。
鹽引就得是個簡單的憑證,是買鹽的資格憑證,憑鹽引取相應鹽數量,同時付錢、交稅。
付過鹽錢交過鹽稅,領取相應引數的鹽后,就任你自由販賣,朝廷不再管,也不要搞什么劃區經營,甚至什么固定的鹽商身份,這都是容易出問題的。
現在基本的鹽價是固定的,斗鹽十文,加鹽稅十文,根據鹽場不同位置等,可能略有調整高低。
生產和銷售都交給商人,朝廷只負責批發。
比起朝廷官制官收官賣,肯定要簡單高效些,雖說利潤會少,但成本也低。
朝廷現在要做的,就是壟斷所有鹽,做好粒鹽入倉,專心搞批發,既賺點批發的差價,同時把鹽專賣稅給收齊。
鹽引就相當于是糧票,是一種指標,買鹽時得有鹽引,鹽引就是鹽價加稅后的票據,先出錢買引,相當于付款交稅后的憑條,然后領鹽。
為了方便,鹽引有固定的面額,比如一引百斤,或是一引一石,又或可以大中小引,這就相當于一種變相的貨幣,假如一引一石鹽,那這正常一鹽引,就價值二百錢,折一匹絹。
運糧支邊的鹽商,朝廷根據邊關遠近等情況,制訂好招商的糧草布匹等物資的價格,或是單獨運輸的運費,先折成錢,再折成相應引數,甚至可以再給予一些優惠讓利。
所以在武懷玉的計劃里,朝廷的鹽政,以后就是搞批發的,開中鹽法,重點則是做好預算,然后招收、驗收,不參與更多。
“諸位,我們現在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可以準備糧草物資,咱們兩條腿走路,一條腿加緊登記鹽場,以后制鹽須得取得朝廷頒授許可灶戶執照,所制之鹽必須保證全部專賣給朝廷鹽倉,對出售私鹽要依法嚴厲打擊。
其二就是要做好軍需預算,數字要精準,按需招商,落實下去,早點把糧草轉運儲備到位。”
武懷玉自己也有經營鹽生意,他在隴右障縣,靈州、鹽州都有自己的制鹽作坊,不但自己制鹽,也自己賣鹽,也會賣些給其它鹽商。
現在朝廷這新法,以后得多個中間批發商,就是朝廷。武家自己的鹽灶熬出的鹽,都得先賣給朝廷鹽倉,不能再私賣給別人,也不能自己賣。
要賣鹽也行,再到鹽倉去開鹽引交錢納稅然后領鹽,隨你怎么賣。
這樣搞,朝廷多了個批發利潤,還能保證鹽稅收入,畢竟你買鹽就得同時納稅,而不是說事后報稅什么的,想逃稅都沒機會,
對武家的鹽生意來說,肯定有影響,起碼自己賣鹽就多了一筆成本了,而制鹽也有影響,朝廷統一收購,哪怕要定等給價,這肯定也不如純自由交易好啊。
當然,站在朝廷角度,這樣做能增加財政收入,是好事。
反正也沒有那么多兩全齊美的辦法。
武懷玉在朔方有大量的田地,運了許多奴隸在那邊屯田,這個開中法推行,對武懷玉也是個利好消息,邊地種的糧,直接供軍換鹽引,這里面的利很高,畢竟朝廷制定預算的時候,主要還是要按邊地糧價,甚至是從內地采購運輸過去的成本來核算,誰能在邊地有糧那自然大賺。
斗鹽十錢,加稅十錢,這個鹽法后的基本鹽價和稅,確實還是比較克制的,要知道歷史上安史之亂后,缺錢的朝廷,推行鹽專賣后,可是直接在鹽價上,翻十倍為稅。
十錢一斗的鹽,加價一百的鹽稅,每斗賣一百一的批發價。
從此,大唐私鹽販子如雨后春筍般的冒出,禁之不絕,最終埋葬大唐的黃巢、朱溫、錢等人幾乎全是私鹽販子出身。
武懷玉打算以后武家的鹽灶,把生產的火鹽磚再改良一下,申請成為藥品,放到千金堂藥店售賣。
藥鹽不是食鹽,那自然就不必粒鹽歸倉,到時火鹽走高端路線。
上官一句話,下官跑斷腿。
武懷玉的這個計劃出來,夠下面官吏們接下來忙碌個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