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新科進士們確實很得意,上官儀和李義府這些天是赴不完的宴會,這還是弘農楊氏和太原武氏已經搶先一步,高調宣布了訂婚喜訊。
“楊家下手賊快,”程咬金很是感嘆,他原本也是很看中上官儀的,可惜被楊恭仁搶先了。
“咱也知道東阿程家比不過他弘農楊氏,沒法子。”
老程馬上要出京赴任了,今天還特意請武懷玉來吃飯,有同州羊,也有曲江鵝。
老程家的曲江邊莊園養了不少鵝,唐人喜歡吃羊也喜歡吃鵝,鵝極貴,有的鵝能一只能抵一只羊,甚至還有人養斗鵝,有名的斗鵝據說價值五百貫,能值二十匹馬。
鵝貴,鵝毛鵝絨也值錢,程家就有鵝毛扇、鵝絨被,都是程家用來送禮的好東西,市面上有錢都買不到。
貴族們流行吃羊和鵝,甚至鵝還是看門守院的寵物,而且普通百姓之家,婚禮要用到的大雁太難弄,于是都用鵝代替。
老程家今天的燒鵝,用的是宮里流傳的做法,八仙盤。
頭、脖、脯、翅、掌、肫、肝等八個部份分別烹飪、火候不同、調味不同,最后精致的一道燒鵝八仙盤,擺在一個精致的越州青瓷盤里。
鵝皮脆、色金紅,
夾起一塊鵝脯,肉很厚,也很肥,咬進嘴里,直頂到口腔上,滿口肉和香氣,
向來喜歡美食的武懷玉,都不由的吃出幾分廣式燒鵝的回味來。
當他以為燒鵝和燉同羊就是老程家待客的終極美食時,結果老程神秘的拍掌,叫菩薩蠻上菜。
菜上來,還神秘的蓋著。
“這可是好東西,我在瀘州鎮守,從蜀地弄回來的特產。”
蓋子揭開,看到精致的邢窯白瓷盤上,擺著幾塊肉。
很肥很厚,外面焦色,澆了醬汁,看著也不像是煎牛排。
“難道是燒熊掌?”
“有點接近,但不是熊掌,這是蜀中特產。”
蜀中特產?難道是?“這是食鐵獸,也有人說貔貅其實就是這玩意,聽說上古時代那都是吃鐵的,蚩尤的坐騎,后來蚩尤兵敗,退往西南,這些食鐵獸在蜀地漸漸的改吃竹子了。這些玩意看著十分憨厚老實,黑白花色,可發起狂來,連老虎都要避讓三分,一頭食鐵獸甚至能斗一群狼”
懷玉看著面前那幾塊烤肉,一臉震驚。
居然有人吃這么可愛的家伙。
這放后世,那叫牢底坐穿獸。
“嘗嘗,味道不錯的,還特意加了蜂蜜煎烤的。”
“程叔,不會是從蜀地帶了幾只活的食鐵獸回來吧?”
結果老程居然點頭了。
“嗯,確實,我覺得這玩意挺稀奇的,回來時特意弄了幾頭回來,千里迢迢帶到長安,結果圣人卻把我好一頓批,說他之前早就下詔,不許各地進獻鷹犬,這食鐵獸當然也不行,還罰了我四十斤銅,”
老程本想給皇帝看個稀罕,討天子個歡心,結果馬屁拍到馬腿上,這食鐵獸皇帝也不要,老程于是便干脆宰了吃。
武懷玉聽的直嘆氣。
居然有人吃食鐵獸,這玩意在如今的唐人眼里,尤其是在西南獠蠻眼里,可能也就是普通的野獸,但在武懷玉心里,還是有幾分特殊感情的。
“都宰了?”
“沒,這是第一頭,今天特意宰了招待你。”
“程叔,我能跟你提個要求嗎,能不能把剩下的食鐵獸賣給我?”
老程大手一揮,“跟叔這么客氣做啥,不過就兩只蜀地食鐵獸而已,你要是稀罕叔就給你送家去,反正你那宅子有個大大的花園,我帶了兩對來京,今天宰了一只,還剩下三只,都送你。
不過這玩意雖說其實吃的也雜,也捕獵吃肉,但平時主要還是吃竹子,我們長安可沒那么多竹子,要是從嶺南之南運竹子來,那也挺麻煩的。”
“三只食鐵獸,能吃多少,就是聽說黑白花色,憨態可掬,”
“你要真喜歡,到時程叔回瀘州了,給你再捕些送來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就是路遠不好走,到時再給你弄兩件貔貅大氅。”
“還是趕緊嘗嘗吧,趁熱,這玩意味道還可以,跟熊一個吃法。”
去了趁程家,結果帶回來三只食鐵獸,懷玉挺激動,讓管事趕緊到花園里圈塊地,給蓋個貔貅館,以后好好養著。
府里樊玄符等聽說后,都趕來看稀奇。
武懷玉的虎斑和松獅對這新來的三只胖熊,很不友好的一直做著攻擊警戒動作,忠實護在懷玉身前。
懷玉妻妾們看到三只胖胖的家伙,都不由的很喜歡,實在是外面看起來太可愛了,誰能想到這是能跟虎狼相爭的山中猛獸,發起狂來,一巴掌能拍碎狼頭。
“快把車上的竹子搬下來喂它們。”
從老程家還把他家先前準備的竹子也都帶來了。
在程家,他們就是盤中餐,幸好遇到懷玉,餐刀下救了它們,可惜另一只已經沒了,懷玉嘗了食鐵獸做的幾道菜,程家廚子確實不錯,不愧是老程的老相反崔寡婦安排來的。
“這是什么野獸,怎么長成這樣?”
“黑不黑白不白的,見過黑熊棕熊甚至白熊,還真沒見過黑白色的熊,”
“我倒覺得這野獸雖然長的大,但你看它們抱竹子吃的樣子,還挺可愛,吃竹子居然不會剝皮。”
“熊怎么吃竹子啊,”
“天啊,那么老的竹子它們都吃呢。”
懷玉九歲學生裴行儉甚至發出了驚呼,“它們吃扁擔!”
粗硬的干竹子,還真跟扁擔沒啥區別,但到了它們的手里,就都成了美食,熟悉的剝去竹皮,然后卡哧卡哧的吃起來。
堅硬的竹子在它們嘴里,就跟吃甘蔗似的。
“我以前吃過一種竹鼠,有大大的門牙,據說就是專門吃竹子的,有人特意從南方弄來送給秦相的。”
陳潤娘看著盤腿坐地上啃竹子的幾只食鐵獸,“長的好像幾只大貓一樣。”
“有像熊一樣的貓么?”
當她們知道懷玉要把這幾只蜀地來的貔貅養在家里后花園中,還要專門給它們蓋個園子住,都挺贊成。
懷義馬上要離京,過來跟兄弟坐坐,看到那三只食鐵獸也很驚訝,忍不住提醒懷玉,你現在年輕得志,位高權重,無數目光盯著你一舉一動,你養三只野獸在家,當心會有人彈劾你。
懷玉倒是笑笑,“誰家養幾只寵物別人管的著?我老師永康公夫婦養的寵物你知道嗎?”
“聽說過。”懷義笑笑。
李靖和張出塵養了一只很特別的寵物,不是狗也不是鵝,而是一只老虎,一只已經被馴服的非常聰明聽話的老虎。
李靖奉旨討蕭銑,率數騎赴任,途經金州時,遇土蠻鄧世洛率數萬人屯居山谷間,廬江王李瑗進討,接連敗北,李靖為李瑗出謀劃策,一舉擊敗蠻兵,也是在那戰中,他還俘虜了一頭老虎。
那老虎本是蠻王鄧世洛養的寵物,戰場上卻是奪命兇獸,被鄧世洛加封為先鋒將軍。
當時由于蕭銑控制著險塞,唐軍受阻、遲遲不能前進,李淵誤以為李靖故意滯留不前,讓許紹將他處死。
李靖下獄,與那只老虎成了獄友,后來許紹得李靖叔父李弘節的請托,上書為李靖求情,這才讓李靖免于一死。
被釋放的李靖帶上了那只老虎,他帶著這只在關押期間已經處熟的老虎,南征蕭銑、平定嶺南,最后還帶回長安,一直養在家里。
武懷玉第一次看到李靖后院居然有只大老虎,也沒鎖沒關,就那么悠閑的庭院漫步時,當時還真嚇一跳。
那老虎極通靈性,能聽的懂李靖夫婦的話,李靖夫婦喝茶聊天的時候,老虎就跟只大貓一樣趴在他們腳下,甚至還翻身露出肚皮讓他們幫忙抓癢。
“阿兄此去嶺南韶州任刺史,我有一個建議。”
“二郎你說。”
“韶州在廣州北,再往北翻越大瘐山嶺便是江南的虔州,韶州新設,地小且偏僻,多山,許多山里蠻部尚未開化,交通不便,要想在韶州做出政績不容易,之前三叔在韶州一年,勸桑課農做的還不錯,但你需要有所突破。”
懷玉給兄長的建議,就是到了韶州后,想辦法籌集資金,發動百姓,把大瘐嶺打通,修一條梅嶺通道出來,到時北連江西章水,南連廣東湞水,就能把長江和珠江這兩條重要的水道相連。
水陸相通,那此時偏僻落后的山區韶州,自然也就能富起來。
畢竟韶州之南,可就是廣州,雖在嶺南,但沿海靠江,是重要的海貿碼頭,也是嶺南的核心,以往中原到嶺南地區,主要的通道還是走秦始皇征嶺南時開的靈渠,由湘入漓,從湖南那邊翻越進入桂陽,尤其是有靈渠這條運河相助,千百年來一直是中原與嶺南的陸上通道,桂州也因此成為中原在嶺南的重要門戶,到如今,桂州也是跟廣州、交州并列的戰略要地。
韶州也是有這樣的潛力的,雖說如今的條件,打通一條贛粵運河不現實,但修一條梅嶺通道卻不難,一段梅嶺道把贛江、珠江連起來,一樣可以實現水陸轉運,打通一條黃金商路來。
“大瘐嶺上多梅,這是溝通五嶺南北的咽喉要地,我找人了解過,開通一條寬丈余,長三十余里的山間梅嶺商道,最關鍵的是要打通一座約長二十丈,寬三丈,高十丈的大山凹,
只要錢糧到位,那么兩個月就能完工。”
“你到了韶州后趕緊調查,然后向朝廷上呈一份報告,到時朝中這邊我來幫你搞定,會給你爭取一筆專項資金,并再給你安排一批開山修路的工匠過去,到時路通后,我還會安排人過去開礦冶煉等,”
懷義一聽立馬激動起來,如果懷玉說的是真的,那他這韶州刺史已經有一個大政績在等著他了。
“那路真能修成?”
“大瘐嶺本來就有古道,是當年秦朝南征時開的山道,只不過歷經戰亂,不堪行走,大家也習慣了由湘入桂,”
懷義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這就是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他這韶州刺史還沒上任,兄弟就已經幫他謀劃好了一樁大政績。有武懷玉這個朝中重臣,尤其是還判度支掌握國家財政,要給他修路拔筆錢,根本不是問題。
這條商路開通,不僅是兄弟的政績,也會是一條黃金商路,任何新商路的開辟,都能帶來新的財富。
韶州有許多豐富的礦產,比如鐵礦鉛礦煤礦銅礦銀礦,甚至還有豐富的膽泉,膽泉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因為可以通過膽泉水,把鐵變成銅,聽起來很神奇,但早在晉代的葛洪就已經發現了。
膽泉,其實就是天然的硫酸銅,生鐵在膽泉水中浸泡,鐵置換為銅。
韶州在宋代時,有當時全國最大的膽銅礦場,最高的時候歲收六百萬斤銅,當然能有這么大產量,其實最大的原因是當時宋朝的鐵礦開采冶煉很發達,有足夠的生鐵,才能通過膽銅法煉出足夠的銅來,沒有鐵,再好的膽泉也沒用。
現在大唐很缺金銀銅鐵這些金屬,開采量不高,所以朝廷也鼓勵民間開礦,雖說膽泉浸銅法早就有人研究出來,但還沒有真正實用,如果武懷玉到時在韶州虜州一帶開采鐵礦等,然后冶出鐵來拉到韶州的岑水浸煉,
這里面的利益,絕對是驚人的。
韶州雖說新設之州,比較偏僻,但看當地的兩座大山名,銀山、玉山,就可以知道這地方其實資源豐富,加上岑水的豐富天然膽泉,那里全是寶啊。
只是現在交通不太方便,陸路到中原還得繞去桂州走湖南,要么從廣州出海走海路。
假如能直接打通大瘐嶺,溝通江西,連接長江,那就不一樣了,特別是山里的路通了,這開礦等也方便了。
兄弟們聊了許久,武懷義是越聊越興奮,恨不得立馬插翅飛到韶州,馬上大干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