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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廨錢并不是唐朝獨創,而是始于北魏,盛于隋唐。
大唐京司及州縣皆有公廨田,供公私之費,其后以用度不足,置公廨本錢,放貸收息。
武懷玉捉錢令史出身,還是許多世族嘲諷他的一點,不過武懷玉倒沒太在意這個,不像有些官員,流外吏出身,就成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人生污點一樣,一提那就泄氣。
比如御史張玄素,隋朝時起家縣尉,但縣尉之前做過景城法曹,更之前則是刑部令史,不入流小吏。
如今的大理寺卿孫伏伽,還是武德年間的狀元,但他在隋朝做過萬年縣法曹,而那之前,也是地方流外小吏。
這玩意就好像放后世,某個女人曾經下過海一樣,后來從良了,可要是在公眾場合被人提起就很難堪。
“陛下,”
武懷玉站出來回答,“臣讀書,曾看到隋朝工部尚書蘇孝慈就曾向隋文帝進諫,說公廨錢放貸,唯利是求,煩擾百姓,敗壞風俗,特奏請朝廷限制公廨錢的用途。
后來隋文帝下詔,禁止公廨錢放貸收息,而允許公廨錢在市場上交易買賣。”
李世民聽了,“還有這事?”
“開皇年間確實行此政,不過后來大業年間又允許放貸收息了。”左仆射房玄齡對皇帝道。
“那效果如何,煬帝為何又恢復從前?”皇帝問。
“因為放貸收息簡單,倍息收益,無需復雜操作,”懷玉告訴皇帝,公廨錢比起交易買賣賺錢,那自然簡單多了,畢竟很多時候,公廨錢已經相當于配給了,直接給富戶們,需不需要都不重要,你只要按期交利息就行。
公廨錢擾民的地方就是這個,一是衙門往往強行借給富戶,二是公廨錢本來有規定數額,可衙門為了多收息,往往會多弄本錢搭車放貸收息,這本錢既有衙門的公款,也有官吏們的私款,甚至有捉錢令史們弄來的私本,所以往往本來可能一個衙門公廨本錢只有幾百貫,但實際放出去卻有上千甚至幾千貫。
最后承擔的是那些富戶,甚至是普通百姓,而還不上錢的時候,捉錢令史會用衙門的名義,將他們捉拿逼債,最后損失的還是朝廷官府的名譽信用。
還有一個問題自然就是捉錢令史靠捉錢,而獲得特別晉升,李世民當皇帝以來,僅長安的捉錢令史,這不到兩年間,就有六百多人因捉錢獲官。
相比之下,許多其它的吏員,甚至是科舉出身的,想獲官得選,卻還更難。
雖說捉錢令史要求的是品官子弟,但往往地方衙門為了保證公廨錢放貸的收益,于是選擇商人或市井之徒擔任,這樣雖保證了公廨錢的收益,但卻也讓大唐的官吏隊伍不那么純潔,畢竟本來工商、刑子那都是不能為官做吏的。
公廨錢捉錢令史這事,好處確實有,壞處也很多,尤其是壞名聲最后都讓朝廷擔了,好處則是官吏和地方的一些豪強商賈們占了。
“如果用公廨錢市場交易買賣,可行?”皇帝問。
“如果讓官吏入市,參與經營買賣,只怕會更加擾民。”房玄齡直言。
李世民頭痛的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朝廷偏沒有錢,他當皇帝以來,不少官員上奏,說官員俸祿低,希望朝廷增加一些,李世民倒也想加,可哪來的錢。
“翼國公,你是民部侍郎判度支,執掌國家財政,難道除了發債券,就沒有其它好的辦法提高財政收入了嗎?”
魏征說的那些節流,建議是好的,可如今情況下執行起來并不易。
而且也得一步步來,能節流的也有限。
最好的辦法還是開源。
但沒有活水,如何開源。
“陛下,臣也覺得如今公廨錢交捉錢令史放貸,確實非長久良策,京師諸司就有近千捉錢令史,而地方三百余州,一千五百余縣,也都有自己的捉錢令史放貸,加起來得有萬人。”
雖地方捉錢令史,并不是真正的令史,往往流外吏身份都沒有,頂多一個非經制的書手什么的身份,他們捉錢捉的好也不能直接授官,但可以做吏,一樣可以往上升。
一萬個捉錢令史,一聽就讓人很驚訝。
而李世民當皇帝以來,僅長安的捉錢令史,就有六百多人因捉錢而授官,流內品官。
要知道長安諸司的品官,現在才兩千多人,魏征就說太多了,砍掉一千五吧。
去年選人七千,最后只有六千個位置,一千選人落選。
武懷玉雖知道如果取消捉錢令史,那就得得罪上萬人,但既然做了民部侍郎,面對問題,也還是得想辦法。
專業的事情得交給專業的人去做,這點現在各衙門選用那些什么工商、市井去捉錢就看的出來,大家都不傻,知道那種書呆子去捉錢,肯定本都收不回。
“陛下,臣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在京師及各道地方,設立支度司,任命支度使,把現在各衙手里的公廨錢收歸度支司,充做本錢,給諸支度司用于和買經營生利。”
魏征問,“剛才說要精簡人員,省并機構,你這又要新設衙門?”
王珪則問,“如何保證支度司和買經營就不擾民,而且為什么不直接讓各衙的捉錢令史直接把放貸改成和買經營呢?”
“陛下,臣所說的和買經營,不是普通的入市買賣,而是要發揮官方的一些特殊作物,全國范圍內的調動。
比如說,江南某州有某種土產,但限于道路交通、市場信息等,他們的貨運不出來,沒人去買,價格便宜還銷不出去,那么朝廷可以整合信息,構建渠道,
我們可以如糧倉一樣,在全國主要水陸交通樞紐碼頭,建立起轉運倉和集散市場,把各地的這些土產貨物,收購轉運,然后集散銷售,讓貨通天下,其利自來。”
商人,本來就不生產貨物,而是貨物的搬運工,本質便是買低賣高,互通有無。
生產貨物的,那是工匠農民。
“朝廷還可以利用市場,比如在豐年之時,谷價必跌,但貴賤也傷農,所以在豐年谷價下跌的時候,我們可以用高于市場一些的價格從百姓手里收購糧食,這樣也能保證農民收益,ωωw.
然后把糧食儲到各轉運倉中,待災年之時,或是某些地方糧價過高,把糧食輸送過去,以略低于市場的一些價格出售,則既解決糧荒,還能維護百姓,不用吃高價糧。
朝廷也可以從中得利。”
武懷玉說的這個和買,唐宋以后就已經是基本財政政策之一了,甚至諸如官營手工作坊,做些高端商品,諸如瓷器、絲綢等,還有諸如海外貿易,外商不管海上進來的貨,還是陸路關口進來的貨,先征一筆實物做稅,然后再按需求和買一部份,運回京師或內地市場,就能賺一筆。
反正真正要經營賺錢,方法還挺多。
不過唯一要求,就是得專業,得是那種統一調度的,不能是現在公廨錢一樣,和個衙門自己干自己的,那樣發揮不出效果,收益也不高,更起不到積極正向的作用。
必須得是全國大市場統一調度。
朝廷不僅得賺錢,還得有其它的一些積極的導向,比如說幫助貨物流通,再比如糧食布匹等日用品的調配、穩定市場價格等,這些都很重要。
當然,除了和買,其實還有個賺錢的法門,那就是榷賣,也就是專賣。
比如鹽茶,現在允民采礦采鹽賣茶的,沒有額外的稅,只是普通商品流通時收稅。
但鹽這東西,漢代時就曾官營,從中晚唐開始,更成為中央王朝最重要的財政收之一。
當然,高額鹽稅和鹽專賣,其實也是把稅最終轉嫁到百姓負擔上了,所以有人說鹽稅其實就是人頭稅,這畢竟是人人要吃的東西。
不過如果適當的加點稅,或是搞點專賣,也是解決財政困難的一個辦法之一。
民制官收商運商賣,在鹽上,朝廷只要監管好鹽生產,把鹽都入倉,販鹽賣鹽仍交給商人,只是從官鹽倉取鹽,要同時交納一點鹽稅就行。
只要把鹽稅鹽價控制好,那么雖會產生私鹽,但差價不是太大,則私鹽也不會太厲害。
你不能成本一文錢,你加價一百一千,那誰都會鋌而走險。
武懷玉是希望整合官方資源,把現在這筆公廨本錢集中起來,天下十道設立支度司,由朝中的度支司統一領導,挑選一些善理財的官吏,然后招募一些商賈等或是從現在的捉錢令史中精選人員,各地建立轉運倉,拿著本錢和買糶賣,
將來本錢足了,還可以再涉足諸如開采礦產等方面。
重點還是讓一加一大于二,且更積極正面,而不是現在公廨錢出現的這么多弊端。
“支度司、轉運倉、和買、榷賣,鹽稅茶稅······”李世民念著這些詞,挺心動。
他覺得武懷玉雖是捉錢令史出身,但這腦子確實好用,就跟之前搞出債券,直接給他變出許多錢來一樣。
有些期待。
李世民也知道捉錢令史的許多弊端,但實在是沒有辦法的權宜之計。
他即位之初就考慮過取消的,但官衙辦公費用?官員俸錢日料哪來?
之前還有官員給李世民出了個計謀,說干脆從天下選七千戶富戶,將他們定為胥士,視防閤制而收其課,計官多少而給。
說白了,就是你們這天選之子七千人,給你們這個胥士身份,本來是要去給官員當隨從做役的,現在呢你們給錢,這叫納資代課。
交錢后也不用服其它役了。
這筆錢朝廷收上來,再分發到各衙各官。
本質上來說,跟那個捉錢令史沒區別,以前還給五萬本錢,現在是直接啥也不給,你們每年繳一筆錢,實際上都是一種對富戶的掠奪。
當然了,胥士這個更狠,不給本錢,也就不讓你再有機會搭便車放貸,確實不那么擾民,只薅這七千只羊。
可這種政策很明顯問題很大,七千戶承擔,短時間還扛的住,要是年年這樣,誰扛的住,而且這錢固定的,以后也肯定會不夠。
李世民思來想去,決定先停掉捉錢令史,一邊在各道設支度司支度使,建轉運倉,拔給和買本錢。另一方面,精選天下諸州上戶七千,準防閤例收其課資,但三年一更換,官員俸料直接財政發放。
兩種方法一起試行,這樣也保險一點,萬一武懷玉的計劃行不通,也不會說到時影響到全天下所有官吏們的收益。
士農工商,官員佐天子治理天下,當然得首先保證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