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風使楊恭仁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到靈州。
“丘行恭在哪?”
楊恭仁一入城,顧不得風塵仆仆舟車勞頓,跟武懷玉一見面便詢問起丘行恭來。
他這次來的這么急,也全因為這個家伙。
本來他這個觀風使,做為皇帝欽差,主要任務是觀風察俗,收集民意體察民心監察官吏的,按計劃是從長安出發,一州一縣采訪,可人還在稷州,就收到皇帝急詔,令他急馳靈州。
“丘行恭關押在地牢。”
武懷玉把丘行恭關在地牢,暗無天日,既見不到光,也聽不到聲,每天只送一頓吃的,還是派個啞巴獄卒送飯。
送的吃食還是生的豬肝狗肺,除此外沒別的。
武懷玉非常嫌惡丘行恭的惡,所以雖沒殺他,但也沒便宜他。
如今丘行恭在地牢里關了半個月了,每天就吃點這生的豬肝狗肺,連塊餿餅都沒有,
這種幾乎與世隔絕,被人遺棄的禁閉,那比酷刑都折磨人,一般意志差點的人,估計能瘋掉。
“帶我去。”
楊恭仁對武懷玉這個年輕人本來是挺賞識的,可這次他對丘行恭的處置他覺得太不成熟了。
“我讓人將他帶來便是。”
“我親自去,你也來。”
楊恭仁是欽差,關內道觀風使,是朝廷派出的監察官員,類似漢代的監察刺史。
武懷玉現在是暫攝靈州都督府事的靈州都督府長史兼鹽州刺史,同時還是靈武道行軍總管。
武懷玉是真正的地方大員,攝都督府事讓他掌握地方軍政大權,鹽州刺史是掌民政的,行軍道總管是管轄集結的行營將士的。
武懷玉和楊恭道不是上下級關系。
但楊是欽差。
他代表著朝廷和皇帝。
前往地牢路上,楊恭仁有意讓隨從等隔開,
“你難道不知道丘行恭來頭,怎么跟他擰上了?”楊恭仁話里帶著幾分關心。
“實是那家伙行事太殘暴惡心,觀國公是沒見到,他當街殺害靈州都督府的戶曹參軍事不說,還綁了人家妻子,甚至當街剖了韓戶曹的胸膛,取心肝直接在街上烤著下酒,”
楊恭仁嘆氣,他也早聽說丘行恭的殘暴,但丘家也必須顧及幾分,他從稷州來時,丘和還特意拜托關照一二。
“丘行恭父親當初獻給交趾附唐,于國有大功,如今雖年邁,陛下特旨讓他在老家武功任稷州刺史。
丘和加銜特進、上柱國,封譚國公,加銜左武侯大將軍。”
“我知道。”武懷玉不以為然。
“你不知道,你知道就不會這么魯莽,丘和初仕北周,再歷隋朝,他這生先后任過七個州郡的刺史、太守,最后為交趾太守,每任一地,都是深得當地民心,使其地安定團結。
丘和歷經數朝,關隴將門,親朋好友遍布朝野,當今侍中高士廉當年貶官交趾,就得丘和許多幫助,兩人關系極好,高士廉在交趾時甚至被丘和送女為妾,”
丘和把一個庶女給高士廉做妾,他還是宰相高士廉的老丈人,還不僅如此,長孫無忌也納了丘行恭的女兒做妾,丘行恭又是宰相右仆射長孫無忌的老丈人。
當然,妾侍父親算不得真正老丈人,但這聯姻的關系是真的。
“丘和生了十五個兒子,不僅老大行則老二行恭都是縣公,他還有三個兒子也都是縣公,另外十個兒子,皆為縣侯,十五子皆是金紫高官。”
“丘和的女兒更多,足有三十多個,皆聯姻勛貴豪門,甚至太上皇后宮,也有丘家女。”
丘行恭兄弟最早是在老家起兵拉隊伍,然后去投了平陽公主,再一起迎接李淵入關,后來丘行恭就一直在秦王府,是李世民的嫡系心腹元從。
以前他也經常干些殺敵食心肝的事,還動不動抽部屬同僚鞭子,就算被彈劾,但要不了多久也會復職。
一來他勇猛能戰,二來他是李世民心腹,再說是丘家父子功績高,關系廣了。憑著這些,丘行恭屢被彈劾,都能很快復職。
要知道,先前丘行恭都晉封為天水郡公、左衛將軍了,后來被彈劾的厲害,才降為縣公、司馬,可左衛將軍很快又恢復了。
圣眷不衰。
“就算丘行恭關系硬,他就能為所欲為?”
楊恭仁嘆氣,“我來的路上也已經了解過一些了,丘行恭找韓家麻煩,指責他們謀逆作亂,固然有敲詐勒索之嫌,但韓家也不是什么無辜的,你之前滅掉的彭家,韓家也差不多。”
“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彭家兩次謀劃行刺朝廷大臣,這是自取滅亡,絕不可能姑息,但韓家并沒有參與,韓家之前參與過銷錢私鑄走私等,但這些問題,在當下來說,不是主要問題,”
“現在出了這事,丘家會咬著這點不放,這韓家經不起查,到時丘家能夠把韓家查個底朝天,他們滿屁股屎,都擺在陽光下,韓家逃不過一個抄滅的下場的,
到時丘行恭就不是什么敲詐勒索,而是為朝廷除賊,他雖當街殺人食心肝,做的有些過火,但卻也并非什么十惡不赦大罪。”
“你要是揪著丘行恭不放,那么就是主動跟丘家結仇,甚至還會牽扯到高相和國舅兩位相公。”
從武懷玉這個暫攝都督府事的地方長官的角度來考慮,誅了彭氏等,現在曹劉韓等投降了,那么這是很好的局面,接下來是一起合作共贏,而不是繼續內斗下去,把靈州搞的天翻地覆兩敗俱傷。
所以曹劉韓等過往的事,都并不會再追究。
丘行恭只是慶州都督府調派來的靈武行營的總管,屬于行營的將領,他無權干涉靈州都督府地方事務,更別說公然殺人食人。
楊恭仁也清楚這些,但丘家背景硬,當然不會讓丘和因這事搭進去,他們要撈出丘和,必須把韓家搞翻,這樣才顯得丘和誅逆除賊的正當合理無罪。
他們才不管你靈州什么安定團結,什么穩定發展。
事情已經鬧大了,現在連妥協余地都沒有了。
要么韓家滅了,丘和無罪出來,要么丘和定罪,韓家保全,不可能韓丘私了。
丘家肯定也不會在意韓家,他們絕對是要把韓家滅了,說不定還想把武懷玉搭進去。
“楊公若是這樣說的吧,那不好意思,我不能帶你去見丘和,更不能把他放了,除了圣旨頒下,讓我放人,否則誰也別想把那丘狗從我這里撈出去。”
武懷玉停下腳步,不走了。
這個事情他聽明白了,丘家發力了,他們很霸道不講道理,借著朝中勢力和自己的人脈關系,不僅要撈出丘行恭,甚至還要讓他成為一個功臣。
他成了功臣,那韓家自然是反賊,關鍵是武懷玉也會成為一個有錯的人。
這不行。
如果丘家能夠先來找自己,這個事情坐下來好好協商一下,比如說丘行恭認個罪,韓家那邊也把死掉的韓貴拋棄背個罪,事情留有一些余地,那還是可以操作一下的,不管怎么樣,都不能觸及他武懷玉。
也不能把如今靈州剛要恢復的安定再打亂。
丘家現在這種做法,武懷玉不能接受。
楊恭仁也沒料到這年輕人居然這么剛,他雖不是丘家請來的,但也是有意主動幫他一把的。
可現在年輕人不領情。
“你可要想好這后果。”楊恭仁提醒武懷玉,這老頭雖說如今不做宰相了,但他身為弘農楊氏觀王房的族長,那也是能文能武,有個仁勇之名,出將入相,威名尚存。
他都想不到現在的年輕人,居然這么剛了。
“沒必要硬碰硬,退讓一下又何妨呢,你還年輕,今后的路還長著。”
“我雖年輕,可丘家這樣硬要往我嘴里塞坨屎的行為,我是不可能接受的。錯的是他,不可能我來擔責。”
“要不我先跟丘行恭談談,然后再與丘家溝通一下,讓他們來找你好好談一談?”
“沒必要,這事就由圣人裁決吧。”
“觀國公遠來辛苦,我送觀國公先回去休息,晚上擺宴為觀國公接風洗塵。”
楊恭仁看著這個年輕人如此堅決,也只能苦笑兩聲,轉身走了。
武懷玉目送他離開,叫來獄卒,“這兩天就不要再給丘行恭送豬心狗肺了,”
“送飯嗎?”
“先餓他三天,讓他好好享受下黑暗與孤獨吧。”
不是武懷玉不識好歹不接受楊恭仁的好意,實在是丘家的做法,觸及他底線,給人擦個屁股本來算不得什么,但他拉的讓人吃掉那就不能接受了。
當然,武懷玉敢這么硬氣,不僅是因為現在暫攝都督府事,最關鍵的還是他有六扇門朔方局員外郎這個身份,他能夠跟皇帝直接秘密溝通,早就把事情前因后果上報了。
再則,他也不信高士廉和長孫無忌這甥舅倆宰相,會真的因此顛倒黑白。
至于說韓家,還真算不得什么無辜。
武懷玉也不想保韓家,更不會在意韓家承諾的什么一成家業,或是他韓家小娘。
這次他們要斗,那就斗吧,鬧大了,借丘家之手把韓家也給鏟了,對靈州來說不是壞事,能進一步削弱地方豪強勢力,當然,前提是他們斗他們的,不要讓波及他武懷玉。
回到書房,懷玉一邊讓人去準備晚上的接風宴,一邊就開始給長安天子寫密折,他直接把楊恭仁今天跟他說的那些,原本的都密奏天子了。
天子爪牙嘛,主打的就是個真實。
寫完長篇密折后,懷玉坐在那里沉思了一會,又提起筆寫了一封長信,這次卻是寫給親家魏征。
魏征如今是秘書監,也是三品官了,這位向來直諫敢言,丘行恭這事就適合交給他來捅。他相信魏征拿到材料后,絕對不會猶豫畏懼的,魏老炮主打的就是個孤忠純臣,走的就是諫諍路線,丘行恭這人這背景這事,最適合魏老炮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