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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從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靈州治所,回樂城。
這里是塞上江南,公認掌控河套的鎖鑰,雖然大唐立國后,主動放棄了豐州、勝州等東套地區,暫避突厥鋒芒,可對西套的靈州,卻是不肯讓寸步。
從西漢始建靈州,到如今大唐貞觀,這里已有八百年歷史。
懷玉帶著幕僚登上青龍寺中高塔,全城盡收眼底。
這座青龍寺始建于隋開皇二十年,距今也有近三十年歷史了,見證了一個王朝的盛極而衰,也見證了一個新王朝的建立。
當年隋強盛之時,東西突厥都俯首稱臣,隋軍經常遠征塞外,將那不服的突厥可汗打的倉惶而逃,靈州也興盛無比,真正的塞上江南,魚米之鄉,還有鹽川之利,邊市貿易之興。
黃河南岸的回樂城里修了青龍寺,而黃河北岸的靈武城中,則修了玄武觀。
隔黃河的兩座靈州城池,兩座寺觀。
武懷玉吟詩一首,引來眾幕僚、部屬們的稱贊不已。
有那沒讀過多少書的關中府兵詢問本地招募的幕僚,“回樂烽我們來時見過了,靈州還有座受降城?”
靈州地本地人,沒有人不知道受降城的,不過受降城并不在靈州。
鹽州州兵兵曹韋溫,不愧是河東名門之后,立馬道,“武使君詩中受降城,當是借用漢受降城,代指靈州吧,
漢代時,烏維單于死,其子兒單于繼位,偏遇大雪,牲畜多饑寒凍死,匈奴部眾不安,左大都尉欲殺兒單于以降漢,遣使求派兵接應,于是漢朝遣公孫敖在朔方高闕關以北塞外筑受降城,駐兵以接應····
武使君奉旨使持節鎮守鹽州,定然能平逆鎮虜,到時偽梁、突厥都肯定會有許多識時務者,反正請降·······”
讀書多的士族子弟就是不一樣,連拍馬屁都能拍的很有水平。
相比之下,牛見武卻只知道說臥槽,武公好厲害,出口成詩,牛逼。
出身鄉野的許二愣子也只會說,“吊!”
牛見武等好奇的問,“那漢代筑成受降城沒,后來又怎么樣了?”
懷玉答道,“公孫敖筑成受降城后,漢朝嫌受降城仍離匈奴太遠,遣大將趙破奴率兩萬余騎出朔方郡往漠北迎接左大都尉,
可惜事泄,左大都尉為兒單于所殺,匈奴發兵攻趙破奴,趙破奴反擊勝利向南退兵,但距受降城不遠處,被八萬匈奴騎兵所困,趙破奴被俘,其軍失軍帥恐返回被處置,遂皆降于匈奴。
兒單于乘勝攻漢受降城,但城堅兵勇,久攻不下,乃入邊境擄掠一番而歸。”
漢受降城為接應匈奴降將而筑,可最后卻搭上了自己兩萬多騎兵,后來成為一座孤懸塞外的孤城,被漢匈雙方反復爭奪占據,直到后來郅支單于西遷,以呼韓邪單于為首的匈奴率部重歸單于庭,匈奴內患平定,此后匈奴世代向漢稱臣,受降城才不再烽火不休。
歷史上,武則天以后,東突厥復國,對大唐侵襲不斷,唐朝派軍征討,結果大敗而歸,邊疆形勢危急,朔方道大總管張仁愿改變戰術,趁突厥主力西移,在東套的黃河北岸修建了三座城堡,稱為三受降城,首尾相連,以絕突厥南侵之路。
張仁愿的這個戰略計劃很成功,為抵御突厥立了大功,后來張仁愿還因此入朝拜相。
這三受降城,就是在豐州、勝州一帶,也就是東套的前后套地區,距離靈州很遠。
與漢代的受降城也很遠,在其南面。
濤濤黃河川流而過,河面寬闊水流平緩,對岸的賀蘭山高高矗立,這山這河,共同開出了一片塞上江南。
從漢到唐,這里一直都是西北邊疆要地,利用黃河之水,也開墾灌溉了大量的屯田。
只要靈州不失,不僅長安是安全的,而且對塞外的游牧民族,也有很好的制約作用,進可攻退可守。
大唐正是牢牢占據了靈州、涼州二地,全能守住長安的北面安全,雖梁師都割據夏綏多年,但靈州延州不失,他就只能困在橫山北成不了氣候。
武懷玉來到靈州,城里城外轉了幾天,做著前往鹽州的準備,發現這里真的很熱鬧。
雖是邊疆前線,但比隴右那邊熱鬧的多。
靈州這座軍事重鎮,給百姓商販們帶來了很大的安全感,這里的黃河也有不錯的航運條件,帶動著鹽糧布匹牲畜等的貿易,十分興盛。
城外那阡陌相連的田地,也讓人驚嘆,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黃河在河套卻是灌溉出無數良田。
在這里,武懷玉甚至仿佛回到了渭北三原,渠道縱橫,田地平坦肥沃,田野里一個又一個的屯子村莊。
很難想象,這里居然就是大唐如今的邊疆最前沿,在去年這里甚至發生了數場大戰,李靖在此不遠的硤石跟突厥大軍從早上戰到天黑。
去年的這里一望無際的糧田上,到處縱橫奔馳著突厥人抄掠的人馬,甚至突厥人趕著牛馬啃著大唐百姓的莊稼。
現在這里看不出那些戰爭痕跡。
城外田里,百姓們忙著開始春耕,道路上商販趕著車馬販著貨物絡繹不絕,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不過春天,風沙也是真大。
這大風刮起來幾天幾夜停不了,漫天黃沙塵土,雖然此時的寧夏平原,生態要更好,但這風沙刮起來,也還是很驚人的。
這么好的地方,可惜卻是邊疆前線,突厥人時常來襲擾。
而就算如此,武懷玉也不是這的官員,他得去鹽州上任,相比這塞上江南,鹽州那才是不毛之地。
鹽州更多的是戈壁荒漠,還有鹽湖。
總共就兩個縣城。
靈州的糧,鹽州的鹽,塞北的牛羊,長安的絲綢布匹,在此匯聚。
靈州的城池很雄偉壯闊,也很高大堅固,突厥數次南侵,都只能望著高大的靈州城興嘆,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座城對大唐來說非常重要,重要到后來安史之亂,李隆基棄長安而逃,奔往成都,太子李亨卻在諸將擁護下來到這里,并在這里稱帝登基,遙遵李隆基為太上皇,在中興名將郭子儀、李光弼等帶領下,唐軍以靈州為大本營,一步步收復了關隴,奪回了天下,再造大唐。
而跟著唐軍一起平叛的黨項羌,后來成為晚唐的一鎮軍閥,控制鹽綏,再后來宋朝一統中原,黨項羌甚至割據朔方,建立了西夏,他們奪取靈州后,便以此為都,宋朝跟他們打了一輩子,也沒能奈何西夏。
后來三十萬宋軍攻西夏,五路大軍圍靈武,也只是看到了靈武城墻,最后卻大敗虧輸。
可惜去年靈州都督不是李靖,李靖只是行軍總管,當時手里兵太少,否則頡利都未必能過靈州,更別說下隴右、奔關中。
如今老師李靖由安州大都督,調入朝中任刑部尚書兼太子左衛率,懷玉覺得李靖其實更應當在邊關鎮守,比如幽州都督、并州都督、靈州都督、涼州都督等,做刑部尚書,那真是浪費了。
在靈州呆了沒幾天,靈州的正主來了。
任城王李道宗回到靈州,復任靈州都督。
這位王爺一來,就馬上派人來請武懷玉赴宴,要盡一盡地主之誼。
懷玉欣然前往,飛蛇李五戒搭乘他的馬車,在車上向武懷玉稟報這位王爺的一些情報。
李道宗很年輕,比當今天子還年輕一歲,他跟皇帝的關系也極好,深得皇帝信任。
李道宗打了不少仗,但一直都是跟著李世民,以往并沒有多少獨鎮一方的機會,所以聲名不顯,但懷玉可記得李世民后來曾經說過,當時名將也就李道宗薛萬徹李績兩個半名將,那半個是薛萬徹,因為薛萬徹用兵不是大勝就是大敗,不夠穩定,而李績李道宗二人,用兵不大勝亦不大敗,穩如老狗。
李道宗居然能跟李績并列當時名將,可知其很了得。
前年去年突厥入侵,他起碼也是穩守靈州不失,而且看靈州現在這興盛景象,也知道李道宗不僅帶兵打仗比較有本事,安民治土也有水平。
“任城王是武德五年開始出鎮靈州的,他剛到任,梁師都便派其弟梁洛仁引突厥兵幾萬人圍攻靈州,剛上任的李道宗先是據城而守,然后待敵松懈之后,卻突然率兵出擊,以少擊眾,一舉大敗敵軍。
后來梁師都又引郁射設侵占鹽州故地,任城王也親率兵馬將其擊退,并修駐烏城等要塞城堡屯兵駐守·······”
李道宗在靈州五年了,跟梁師都打,跟郁射設打,都不曾落過下風,就算頡利兩次南下,都拿靈州沒辦法。
這個年輕的宗室郡王,僅以這些功績,確實已經有名將氣勢了,只是因為此前唐朝沒有真正決定要跟突厥全面開戰,所以李道宗在靈州戰略上始終處于被動,打來打去,梁師都始終沒弄死,鹽夏諸地也總是反反復復。
但這根本不是李道宗的問題。
“任城王有什么愛好?”懷玉問李五戒。
“任城王雖然年輕,但敬慕賢士,從不以勢凌人,治軍仁勇,愛兵如子,督守一方,也是百姓愛護。”
懷玉笑笑,“總不可能一點缺點沒有吧?人非圣賢,任城王就算是賢王,可畢竟這么年輕,總該有點愛好,愛財、愛色、還是愛權?”
李五戒佩服這位上司。
“這位賢王不愛美人也并不太熱衷權勢,唯愛財爾,他在此鎮守五年,在靈州占有良田數百頃,另外這位賢王還一直與突厥人貿易,靈州黃河上的貨船,陸上的駝隊,大多數都是這位賢王的,或是他參與的,”
“還有一點,任城王與新拜宰相的右仆射長孫無忌有很深的私人恩怨,不可化解的那種,之前任城王被召回京任刑部尚書,據說也是長孫無忌向圣人進諫的,”
“因何結怨?”
一個是皇帝大舅哥,一個是皇帝堂弟,都是皇帝心腹,為何會有化不開的恩怨?
“據說當初他們都隨皇帝征戰,一個統兵出戰,一個幕府參謀,后來還曾奉令搭檔領兵征討一路,結果因意見不和,李道宗執意率兵出擊,長孫無忌卻不接應,差點讓李道宗戰死,李道宗雖逃出,可麾下幾乎全軍覆沒,雙方因此成仇······”
這讓武懷玉想到秦瓊的大舅哥淮陽王李道玄,就因與部將史萬寶不和,結果李道玄率騎兵率先出戰沖入敵陣,史萬寶卻按兵不動,讓李道玄這位主將戰死陣中。
想不到長孫無忌以前居然也對李道宗干過這樣的事,這換誰估計也忍不了。
“任城王真在靈州占地數萬畝?”
“嗯,有些直接在他名下,有些并未直接在他名下,在他名下的有數十頃,但全加起來確有數百頃地。”
這倒讓武懷玉意想不到了,這么了得的年輕賢王,不愛權力不愛美人,偏偏這么好財?
不僅占了治下幾萬畝地,甚至還深入參與朔方的工商貿易,甚至暗地里走私?
李道宗才二十幾歲,但李家以前可是關隴豪門,李道宗父親隋朝時也是官至刺史的,更別說大唐建國時他才十幾歲,就封公封王,賞賜不斷,根本不缺錢。
難道說李孝恭好酒好美人,李道宗好財,其實也只不過是有意自污的一種手段而已?
畢竟,人總得有點缺點,總得讓皇帝抓點把柄,這樣皇帝才會放心,要是你真的賢良無比,沒有半點缺點,跟個圣人一樣,那皇帝就要考慮你到底在圖謀什么了。
不圖錢財不圖美色不貪權勢,那你想圖謀天下?
李道宗既是皇族宗室,也是關隴軍事貴族集團里核心代表,鎮守靈州五年,還能再次出鎮,說明他讓皇帝很信任。
武懷玉相信李道宗在靈州干的這些占田、走私、貿易的事,李世民肯定很清楚,不說完全知曉,但知曉個七七八八是肯定的。
靈州很富裕,田地也很多,受戰爭影響,靈州到如今都遠沒恢復隋朝時的興盛,這里人口流失很多,總的來說是田多人少,好多以前的良田甚至都荒廢了,種不過來。
畢竟突厥人經常來,來一次就要抓些人走,年復一年,人口自然流失的多,中原內地也是剛剛安定,一時半會也沒太多人往外遷移。
李道宗在這里占個幾萬畝地,不算啥大事,就算張士貴等許多軍功新貴,在內地做都督、刺史,哪個不是有機會就占個幾十頃地的。
對皇帝來說,如果僅是正常的買賣兼并,不要搞的太過火的那種強占搶奪,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走私貿易,只要不走私軍械鎧甲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當然,這是污點,會記小黑本子上的,當皇帝哪天真要清算伱的時候,就會一一列出來。
“任城王占地數百頃,他哪來那么多人耕種?”
“奴隸,任城王有很多奴隸,他還收了許多流民,逃籍成為他家部曲佃戶,還有就是那數百頃地并不全種糧,許多地是放羊養馬······”
懷玉點了點頭,“好了,我都知曉了,你忙去吧。”
獨自一人坐在車廂里,懷玉還挺羨慕李道宗,這一年得賺多少錢啊,不過既然知曉李道宗愛錢,不管真愛假愛,這鹽州四大鹽池的利益,得給他先預留一大份。
自己這鹽州刺史,雖歸夏州都督管,但以后鹽州要發展,甚至自己要賺錢,還是離不開靈州這個交通樞紐,貿易大城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