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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上朝,懷玉有些緊張。
李世民現在還是太子,但軍國庶務悉由總攬,皇帝現在天天太極宮里彈琵琶,早朝自然也就在東宮舉行。
兩位通事舍人當值引導贊禮,又有兩名殿中侍御史負責殿庭禮儀,糾彈朝會班次。
懷玉要做的就是按步就班,跟在那些王八綠通事舍人同僚身后就行。
宮門外整了一次班,按這次序進宮入殿。
今日早朝不是朔望朝,也不是正旦等大朝會,官員們無須著禮服、朝服,穿公服便可,文官們進賢冠、武官則是武弁,唯有御史臺的臺官們較特別,他們戴獬豸冠。
王公們的三梁冠上還佩著金貂蟬,格外特別,其余文官則在進賢冠上還插了一支白筆。
懷玉今天也是束黑介幘,戴進賢冠,二梁,冠也沒金貂蟬,卻也插了支白筆。
進賢梁冠黑介幘,絳紗單衣白裙襦,革帶鞶囊紛雙佩,假帶方心烏皮履。
這公服的樣式,跟他之前做三原捉錢令史領的那套絳公服有些類似,要復雜一些,但比起朝會則不系蔽膝,也不加黑領不穿白紗內衣,也不佩劍系玉佩、綬帶,
只在腰上佩帶一條標志著他五品官的小彩帶:紛,還有用彩色絲線繡的鞶囊,這是裝印綬的,他還有個銀魚袋,里面裝的銀魚符,他發現殿上其實穿緋袍的官員,也不是個個都佩銀魚袋,好像只有小部份才有資格佩帶。
這么一對比,他越發顯得特別。
常參早朝,大抵還是文東武右,各按品級站班。
不過供奉班比較特別,他們就站在最前面,且是東西對立,面對面站著,而不是朝向太子。
他們代表的是供奉天子的近臣。
供奉班里,門下省的在左,中書省的在右。
古人以西為右,他們這班也叫西班,西班就是兩中書令房玄齡和郢國公宇文士及為首,東班則是侍中高士廉、江國公陳叔達。
門下中書兩省,做為決策、審議機構,在內廷是有內省衙門的,這也是他們成為供奉班的原因,這兩省本來在漢代時就是內廷機構。
懷玉暗暗的觀察著李世民的這個常參班底。
挺有意思。
門下、中書兩省,各有兩個長官,李世民騰籠換鳥,一番倒騰,讓心腹房玄齡和高士廉分任中書令和侍中,另兩個中書令、侍中宇文士及和陳叔達則還是李淵心腹。
兩位老宰相還都有國公之爵,新宰相卻都連個男爵都還沒有,可這兩位新任的宰相,站位卻還在老宰相之前。
至于尚書高官官尚書令之前是李世民兼任的,現在自然也就不再授人,原來的左仆射裴寂,那是李淵第一心腹,如今還是左仆射,封魏國公加司空,李世民卻又任命了蕭瑀為左仆射。
宋國公蕭瑀也是李淵舊宰相,但跟宇文士及一樣,之前與太子爭斗時是站在李世民這邊的。
密國公右仆射封德彝,之前是中書令,李世民一直以為他是暗里支持他的,其實這人兩面三刀,左右騎墻,現在李世民還不知道,所以挺信任他,授他為右仆射。
另一個右仆射安邑公裴矩,原名裴世矩,八十歲了,曾是楊廣心腹大臣,此前是檢校侍中。
三省本來應當是六個宰相,現在卻有八個。
懷玉從這里也看出來一些細節,李世民畢竟是宮變上位,到現在也沒多久,這八個宰相里,倒有六個還是原來李淵的老宰相,也就踢掉了一個楊恭仁。
裴寂、蕭瑀、封德彝、陳叔達、裴矩、宇文士及,這六宰相都還在,只是調整了其中幾人位置,李世民自己的心腹,也僅僅是高士廉和房玄齡拜相。
這充分說明李世民對于整個朝堂的掌控,還沒有完成。
他的心腹長孫無忌、杜如晦、屈突通等都沒安排上。
武懷玉身處其中,卻感覺超然于外。
他很清楚,別看現在這些武德宰相還一個個領班居首,但都會慢慢的下去的,這時代終將是李世民的,雖然他現在看起來有些焦頭爛額,有些暗里彷徨,但這只是暫時。
當李世民駕到的時候,他穿赭黃文綾袍,戴烏紗帽,九環玉帶六合靴,懷玉從他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波瀾,他臉上帶著微笑,充滿自信,龍行虎步。
贊禮,參拜!
賜坐。
東宮大殿的木地板上,一個小蒲團,跪坐著雖沒有高腿椅子舒服自然,但習慣了也還不錯,起碼不用一直站著更不用跪著。
他跪坐在一堆王八綠通事舍人里,本來位置靠后,可惜穿了一身緋,便顯得份外突出了,如果是混進中書舍人他們那里,大家都是騷緋,倒尋常。
這讓武懷玉很老實,不敢東張西望,也不敢隨意抬頭去看李世民。
他本以為這只是個早會,例行其事打個招呼,就各自回衙辦公。
結果今天卻好像安排了不少事情。
先是司空、左仆射、魏國公裴寂,這位李淵第一心腹,也是他的琵琶發燒友請奏。
皇帝李淵要傳位給太子。
這是李淵第三次主動提出退位了。
李世民固辭。
懷玉覺得李世民和裴寂的表演功底都不錯,搞的好像真事似的,有玄武門這出喋血宮門的大戲在前,現在李淵退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他們卻還仍然要上演這三辭推讓的戲碼。
殿中所有官員,也都知道,卻也跟著配合演出。
懷玉聽到這都是第三回了,估計也要走完程序了,三辭三讓嘛。
沒聽說過四辭的。
這么說自己從隴右回來,還真給趕上了這大事件,也許要不了多久李世民就應當登基稱帝了?
他在那里搜尋著記憶,好像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后沒多久就當了皇帝,似乎他跟頡利白馬盟誓的時候已經是皇帝了。
而渭橋之盟好像就是八月末還是九月初,這么說來李世民估計真的馬上就要登基了。
他還在想著,那邊已經進入第二項議題了。
殿中監盧寬從隴右回來,還帶回來吐谷渾汗慕容伏允的使者,吐谷渾人進貢請和,并希望大唐能夠重新開放邊境互市。
“宣吐谷渾國使者覲見!”
吐谷渾使者入殿,頭戴高筒禮帽,身穿三角形大翻領長袍,其衣領、袖口、衣邊都鑲著花邊,腰系金銀飾帶,腳踏皮靴。
這人自稱是吐谷渾大汗慕容伏允之子,吐谷渾尊王。
他代表其父向大唐進貢請和,同時還希望互市,還在殿上求婚,希望大唐能夠賜婚公主和親,永結盟好。
懷玉還是頭次見到吐谷渾的貴族,之前他在隴右時,光聽說柴紹如何把吐谷渾人干的喊耶耶。
他發現這人長相上其實跟漢人區別不大,服飾上倒是挺花的,但其錦服綾袍,也明顯是中原所產。
“這人叫達延芒波結,慕容伏允的小兒子,其兄慕容順光本是伏允與隋光化公主之子,早立為太子,后來隋開拓青海,慕容順光曾被送入隋為質。但楊廣后來還是滅了吐谷渾,以其地置四郡,伏允逃入西羌仍不斷襲擾,楊廣便立慕容順光為可汗,并以大寶王尼洛周為為輔,
可很快尼洛周被其部下所殺,慕容順光也只好逃回隋朝,大業末,慕容伏允趁中原大亂,恢復故地。
當年殺死尼洛周之人,兼并其部下,也深得伏允賞識,還娶了他妹妹,生下的孩子便是這達延芒波結,后來還立為太子。
其舅如今也成為伏允的宰相,加封天柱王。”
懷玉在那里暗暗打量那位吐谷渾尊王,結果旁邊一個王八綠小聲在旁邊介紹。
他轉頭望去,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通事舍人對著他笑,瘦長臉八字胡,額頭锃亮。
綠豆小眼,卻挺有神。
“通事舍人許延族。”
他對懷玉微笑著道,那邊尊王在向太子李世民行禮,提出互市請婚等要求,這邊通事舍人許敬宗卻在跟他交頭接耳。
“通事舍人內供奉武懷玉。”
懷玉小聲的道,對他點了點頭。
“武二郎最近風頭正勁,大名如雷灌耳啊。”那人也不怕被殿中侍御史抓到,彈他個殿庭失儀之罪。
“這個達延芒結波,事先根本沒有跟朝廷說過要請婚,結果現在突然來這招,太子殿下肯定不允。”
他還小聲告訴懷玉,這個尊王是伏允的小兒子,因為大哥早年送去隋朝為質,還一度被楊廣拉出來封為可汗,送回青海,所以伏允派人殺了大寶王,把這兒子趕回隋朝后,后來便另立了小兒子為太子。
大唐立國后,慕容順光跟著宇文化及他們從江都回到長安,又成了大唐的人質,掛了個金紫光祿大夫的三品階銜。后來李淵為對付河西李軌,于是打算一邊利用河西粟特胡人豪強安修仁兄弟他們,一邊聯合吐谷渾。
便把慕容順光送回了吐谷渾。
慕容順光畢竟是唐朝送回去的,伏允也只好重新立他為太子,達延芒波結就改封為尊王。
自唐吐聯合滅了李軌后,伏允便受天柱王的影響,改變對唐策略,與突厥聯合,不斷襲擾唐朝邊境,但這幾年雙方幾次大戰,吐谷渾都吃了敗仗。
這次達延芒結波親自來長安,一表明誠意,二就是想來請婚和親,這也是天柱王出的計策,若尊王能請婚成功,那到時就可以再請求唐朝支持改封他做吐谷渾太子了。
許舍人說朝廷不會支持尊王的請婚要求,更不會接受他這種突然襲擊式的無理請求,大唐跟慕容順光更熟,慕容順光本就是和親公主所生,又在中原生活了近二十年。
尊王的突然襲擊式請婚,還有幾分強逼的感覺,上次渭州之戰,吐谷渾本來答應柴紹要會兵蘭渭,夾擊突厥,結果最后都沒見到人。
懷玉倒沒太在意那什么尊王,他打量他也不是因為在意,聽這王八袍綠豆眼的家伙一說,他倒更在意起這人來,三十來歲,分析起來頭頭是道極有道理,更重要的是,這家伙主動搭訕,也不怕御史,這家伙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