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大黃點頭,話畢乖乖捂好了自己的貓嘴,安置好肥貓的易硯之見此略略平復了下心境,而后抬腿邁進了下一重小陣。
許是靈物們知曉了幻境問心于她無用,又或許是她先前與那靈物友好交談的樣子委實太過懾人。
總之這一回這小陣中的靈物們沒再擺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幻境,轉而直接給她拉來了足以媲美金丹期修士氣息外放的可怖靈壓,順帶拖出了她的人生跑馬燈。
嗯……雖然不知道她這短短十年的人生究竟有什么可跑馬的,但那個問仙靈壓,顯然是比那會那個倒霉幻境實用多了。
至少,這個多少是真能阻礙一下她爬石階的速度。
易硯之感受著四下陡增的靈壓,慢悠悠嘆出口氣來。
——這玩意的唯一問題,就是金丹期的靈壓總歸還是忒低了點,她往日動不動便被畢羅天那個老太監拿渡劫期的威壓威脅,早都已是習慣得不能再習慣。
不過……依照這幫人考驗弟子時的尿性,這靈壓到后面應該還會增強一些,只是不清楚它的上限到底會被人設在哪里了。
幼童思索著斂下眉眼,遂不緊不慢地動了步子。
周身的景象隨著她的動作不斷變幻,她在其內見到了無數張她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他們中,有愛她者如爹娘,有惡她者如畢羅天,有曾經欺她、打她、罵她的魔宗弟子,和偶爾會給她塞兩件合身衣裳、送兩匣熱乎飯菜的六長老,然而更多的,卻還是那些與她僅有過幾面之緣、素昧平生的過客。
比如山下小城盡西頭那位買豆腐的大娘,比如綾城藥鋪里替她稱藥的伙計。
她在那些光影里瞧見了姜明雪鵝黃的衣角,又在小路上望見了愈發滾圓的大黃。
某一瞬她面前甚至閃現過那兩個拐子猙獰的死相——
于是她耳畔漸漸聽到了聲響。
那是魔宗人無盡的斥責,是爹娘幼時給她哼唱的童歌,她聽見孩童的啜泣,又聽見一陣陣似有若無的貓叫。
奚落聲、笑鬧聲、喃喃聲,勾魂索命之聲,聲聲交錯著喧囂著不絕于耳;生人面、熟人面,面面輾轉著輪換著如影隨形。
她身處其間,卻渾然不為所動,只顧自循著她的步調,一步接一步,緩緩踏過那青石累就的長階——
昨日之事如隔世。
她是個記恩又記仇的人,會把想要記的都藏在心里,卻不愿將自己永遠牽絆在由“回憶”二字構筑而成的一隅之地。
她未必有多想要修行。
但她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
畢羅天下給她的那一身毒不行。
把大黃造出來的那家伙為她設下的“既定”也不行。
所以她要走上去,她要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走到最高處,走到足以破開這一切禁錮的位置為止——
如果是天道禁錮她,那她就找辦法開天。
如果是仙人禁錮她,那她就想法子弒仙!
易硯之眼底剎那涌起點點星芒,那光色又在須臾間燒成滔天的浪。
盤桓在她周身的面龐們不知在何時消退了個一干二凈,嘈雜之聲戛然而止,她身側只剩下那片空茫而無物的白。
她隨著那長階緩步而上,軀殼慢慢適應著那漸增的靈壓,靈壓反過來亦不斷沖刷著她被濁氣淤堵多時、干涸又脆弱的經絡。
問仙路上的靈氣如流水般在她的經絡之內流進流出,某一刻她忽然想到了那部殘卷上鐫著的“天地”。
她記得那殘卷展開時的景象。
清風拂面,細雨如織,道蘊流轉下,摹繪出江河湖海、山川日月。
易硯之的心念微動,由是那茫白眨眼化作了山河萬里。
她看到空濛江煙上撐船的漁翁,看到深林石縫里淙淙的泉流。
她眼中倒映出銀漢迢迢,又收盡了天下的鳴蟬飛鳥,后來那數不盡的風光似書頁般漸次褪色,她眼前剩下的唯有那二字“天地”。
天地。
易硯之無聲呢喃,眼神漸漸放得悠遠空曠,原本縈繞在那二字上的道蘊這時間卻像是陡然有了生命,在她視線之內,旋轉著躍動著,勾畫出不同的光景。
天地。
天,人之上者;地,土之合也。
世人生于天地之間,死后落土,亦還于天地之內。
而靈氣,本也存于天地之間,即便一時為修士所用,他日亦必將還于天地。
問仙路的靈壓滌蕩了她的經絡。
問仙路上的靈氣在她的體內流進流出。
都是這天生地養之物。
都處在這天之下、地之上。
既然如此,那她——為什么不能請它們同行這一路?
易硯之嘗試著伸手觸碰上那幾不可見的細小靈流,近乎本能地引著它們匯入自己的經絡。
她體內之前還脆如枯枝的經脈,這會早被那靈壓沖洗得韌如新柳,靈流入體霎時隱沒,流竄再她身側的靈氣,亦被她瞬間吸出了個空洞。
于是整條問仙路上的靈氣都被那空洞拉扯著徹底奔涌起來,無數條靈流匯聚成翻浪的海。
身處在那靈海中央的易硯之,只覺自己的軀體像極了無邊黃沙中行進了十數個日夜的旅人,她的每一條經絡都在拼命吸納著入體的靈氣,每一寸肌膚都在大口吞噬著那些靈流。
彼時她離著那問仙路頂只剩了不到百尺的距離,陣法內所降下的靈壓亦早已超過了渡劫初期。
過強的靈壓與過分洶涌的靈流在問仙路上已然引發了異象,而易硯之本人對此卻是渾然不知。
驟然失了靈氣滋養的長階崩出了裂隙,本就被困在陣中的孩子們這下更是分毫都動彈不了。
一直矗立在穹隆之上的老者見狀,不得不手動壓制住那愈漸崩壞的陣法,可當他低頭看清了幼童身上的修為,卻又憋不住掩面罵了聲娘。
“靠!搞出這么大陣仗,鬧了半天竟然只是引氣入體!”
——他還以為是煉氣九品上筑基呢!
老者壓著嗓子罵罵咧咧,一面忙不迭往那最大的幾條石裂里補上幾道精純靈氣。
青石階上,待幼童離著那問仙路頂眼見著僅余兩步的時候,她空洞的眸子總算恢復了神采。
但她不回神還不要緊,這一回神,立馬便又發現了個新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