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元打開木匣子,里面躺著一支紫檀木嵌金狼毫筆。
他介紹道:“這是老師病逝之前留給我的遺物,其中的另一支,我送給了魏姑娘——也就是你如今的側妃。你拿著這兩支筆,可作為信物派人前往齊魯,請老師的弟子門生前往上京相助。”
周顯元的老師乃是一代大儒。
臨終前,曾手撫周顯元的發頂,嘆息“太子過于仁義忠厚,只怕將來有奸人陷害”。
他給周顯元留下這一對親自篆刻的毛筆,告訴他若有危難,可以毛筆作為信物,請他的門生弟子出手相助。
老師桃李滿天下,更兼統帥天下儒生,天子固然權柄在手,但又怎敢與全天下讀書人為敵?
周顯元鄭重道:“我在國事上并無遠見,是個一無是處的廢太子,但我不想再當一位無用的兄長。二弟想要爭儲,我便動用老師的力量,助你直上青云。”
他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筆,送到了周顯霽的手里。
周顯霽帶著毛筆回到寄北宮,向魏紫借另一支筆。
魏紫很快拿來珍藏的另一支狼毫筆:“我只知道這筆是他的老師臨終所贈,卻不知道竟還能作為信物,請來天下讀書人相助。”
她說著,不由想起前世。
他不愿意和他的父親作對。
他要在蕭鳳仙回京之前,護住她和鎮國公府。
周顯霽望向魏紫。
魏紫半是感喟半是心酸,只覺手中毛筆重若千鈞。
魏紫吃驚地看向她。
綠柚看著她的表情,提議道:“側妃娘娘,如果你實在想念蕭大人,不如女扮男裝前往邊疆,隱姓埋名當他的麾下小將。夜間就寢之時假裝不慎暴露身份,便可與他產生肌膚之親,豈不兩全其美以慰彼此相思之苦?”
他要和長公主、周顯陽為敵。
綠柚蹭了蹭鼻尖:“話本子里都是這么寫的。你要是去的話,我可以替你們寫一折戲,就叫:《傾世側妃:我女扮男裝進軍營,成了少年權臣的掌中嬌》!你放心,我保準把你們那啥的片段寫得很唯美、很有張力!”
周顯霽正色:“我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和大周。周顯陽、周顏雪、蕭凌霄和魏緋扇,他們四個若是身居高位,只怕上京乃至大周都不得安寧。小紫,我身上流淌著一半漢人的血脈,斷不可能放任他們胡亂作為。”
隨著庭院里暴雨雷鳴,他咽下喉頭的甜腥,又道:“我知道,小紫你和東廠有些來往,尤其是那位名喚綠柚的刺客。我想請你出面,讓綠柚邀請花宴濃前來寄北宮吃茶。”
他還在信里保證,冬日之前,一定能班師回朝。
魏紫挽起珠簾,對來人道:“殿下已在里間等候多時。”
兩人守在外面的回廊下,綠柚從袖袋里取出幾封信遞給魏紫:“這是蕭大人從邊疆寄給你的。戰場上難寄鴻雁,這幾封信還是夾在戰報里捎帶回來的。花廠督不肯讓你們傳信,就私自扣下了它們。我趁著今夜來見你,特意偷來給你瞧。”
花宴濃在他對面撩袍落座:“二殿下向來深居簡出不問世事,怎的夜半請本座至此?若是讓陛下知道你與朝中大臣來往,只怕會疑心殿下居心叵測。”
當夜,花宴濃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寄北宮。
殿外天色昏暗,豆大的雨點澆打在一缸蓮花上,水珠滴溜溜的在蓮葉上打轉,很快墜進水面,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她知道周顯霽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他就像是那一缸暴雨之下的蓮花,如何經得起權勢傾軋……
周顯霽提醒:“小紫,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昔年陵州城里的那個落魄陰郁的庶出少年,有朝一日,竟能風光至此!
周顯霽臉色雪白:“無妨。”
她親自去了一趟東廠。
他和聞太師、周顯鋒相處得很不錯,容嘉榮處理完上京的生意之后趕赴戰場,利用掌握的乾坤八卦之術,幫他排兵布陣祈雨求風,叫他們屢戰屢勝,殺的燕人肝膽俱裂,如今已是成功奪回了三座城池。
他承認:“是。”
她注視著白衣勝雪的男人,唇齒間皆是苦澀:“你何必如此……”
明明可以把自己摘出去,卻要為了她以身入局。
花宴濃踏進里間,周顯霽果然隔著案幾席地而坐。
“殿下都這樣了,還親自去冷宮,問太子殿下借用信物……”魏紫眉尖輕蹙,“你籠絡天下讀書人,莫非是想爭儲?”
她接過書信,里面果然是蕭鳳仙親筆手書。
周顯霽望向她。
魏紫頓時有些意外之喜:“綠柚,多謝你!”
“為你,也為我自己。”
魏紫猶豫了很久。
她為蕭鳳仙高興,也由衷地想念他。
魏紫:“……”
見他前來,他抬手作請:“花廠督。”
倒也沒什么大事,無非是問候她是否安好,又炫耀他打了多少場勝仗、立下了多少軍功之類的話。
她想起綠柚寫過的那些滿是床戲的話本子,不禁面紅耳赤。
魏紫緊了緊手中的茶盞:“為我?”
前世周顯元到死,也沒拿出這兩支毛筆。
大雨初歇,書房鋪著光可鑒人的紫竹地板,黃銅十二生肖的燈燭將室內照得明亮,盛夏的月光透過花窗灑落半室,空氣里的苦藥味被窗外的芙蓉花香沖散許多。
少女眼眸明若秋水,帶著世事洞明的聰慧。
魏紫深深呼吸:“既如此,我明白了。”
魏紫想象著蕭鳳仙在戰場上鮮衣怒馬所向披靡的模樣,情不自禁彎起眉眼。
魏紫會意,帶著綠柚退了出去。
他接過那盞茶,輕呷了幾口。
魏紫連忙給他端來熱茶:“殿下?”
隨著雨點傾盆而落,周顯霽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來。
周顯霽把毛筆收進匣子里,他身后,黃昏時分的光影黯淡了下去,庭院里的風更多幾重,吹落了枝頭的幾朵石榴花。
魏紫隱隱猜到了周顯霽的想法。
她真是謝謝她了。
兩人在廊下站了約莫兩刻鐘,花宴濃才從書房出來。
他臉色一如平常,魏紫瞧不出任何異樣。
送走花宴濃之后,她回到內室,看見案幾上多了一只青花瓷的小藥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