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千里月明,天地皎然。
蕭鳳仙想起和沈春秋的賭約,徑直去了沈家府邸。
沈春秋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陣“篤,篤,篤”的聲音吵醒。
他不悅地睜開眼,啞著嗓子罵道:“哪個不長眼的東西——”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床頭多了一團陰影。
他定睛望去,唇紅齒白的少年盤膝坐在他的床頭,握著一把鋒利的青銅匕首,無聊似的插進床柱,又慢條斯理地拔出來,發出駭人的篤篤聲響。
可不正是蕭鳳仙!
鬼氣森森的,半夜能嚇死人!
他驚嚇不輕,連忙裹著被子怒斥:“大膽!你竟敢私闖老夫的住宅!來人——”
“你再叫一聲試試?”
蕭鳳仙白牙森森,拿匕首抵著沈春秋的腦袋。
沈春秋恐懼:“你……伱想干什么?!”
蕭鳳仙拿匕首一點一點刮去他的鬢發:“沈大人香夢沉酣,可我想著嫂嫂白天受的委屈,怎么也睡不著,因此特意前來拜訪。”
一縷縷白的頭發,雪似的飄到床上。
沈春秋崩潰!
他早年讀書常常熬夜,人到中年以后頭發本來就稀疏單薄,這廝還刮他的頭發,簡直是在造孽,造孽!
誰半夜沒事跑到別人家里給人剃頭發,看來蕭鳳仙不僅是個妓生子,還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氣得渾身發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明天去蕭家,當眾給我嫂嫂道歉。”
“你做夢!”
蕭鳳仙手一抖。
沈春秋半邊兒眉毛被刮沒了。
沈春秋悲痛欲絕地捂住眉毛:“你……你……”
“沈大人,我這人最講道理,比如我明明能讓你今晚無聲無息地死在榻上,可嫂嫂教我做個好人,所以我不殺你。”蕭鳳仙取出一枚小印章,“你瞧瞧,這是什么?”
印章鑲金,底部用隸書刻著“東西”二字。
沈春秋瞳孔縮小,臉色蒼白。
這是——
東西兩廠的信物!
次日。
梧桐苑外,魏紫和容嘉榮道別。
她柔聲道:“叨擾容兄弟了。”
容嘉榮擺擺手,一副混熟了的樣子:“大吉大利,嫂嫂跟我客氣什么?改日再來玩。到時候我沐浴熏香,給你起一卦算算桃——”
蕭鳳仙拽著他的后衣領把他拖開:“嫂嫂,咱們該啟程了。”
車廂寬敞。
魏紫一手捧著賬本,一手掐著手指算賬,算了片刻,認真道:“這些天賣豆腐,凈賺六兩八錢。”
比她想象的要多。
蕭鳳仙撐著側臉:“那種豆腐風靡陵州,除了嫂嫂的店,其他豆腐店也陸續開始賣了。越往后,嫂嫂的利潤將會越少。”
魏紫緊張地抱緊賬本:“那怎么辦呀?”
蕭鳳仙唇角輕勾。
他這美貌的寡嫂,看起來老實巴交的。
呆呆笨笨,還想賺錢。
如果沒有他把關,只怕會被騙的褲衩子都不剩。
蕭鳳仙存心戲弄她,轉了轉手里的茶盞,優哉游哉道:“嫂嫂一直指望我也不成個事兒,你要學會自己想辦法。難不成將來我成家了,你還專門跑到我家里去問我怎么賺錢?嫂嫂,你動動腦子呀!”
他一副看戲的表情。
魏紫鼓了鼓白嫩嫩的雙腮。
她要是有個聰明的腦子,上輩子也不至于被騙的慘死。
眼看蕭鳳仙是指望不上了,她只得自己埋頭苦想賺錢的主意。
半個時辰后,馬車停了下來。
蕭鳳仙掀開車簾。
這里臨河,雖然不是山陰縣最繁華的街道,但店鋪也算鱗次櫛比,兩座酒樓對面而立,掛滿旗幡正在營業。
他望向魏紫。
小寡婦雙手捧臉苦思冥想,想的眉心都蹙了起來,比和尚參禪還要專心致志,可是她參了這么久,只怕也沒參出個子丑寅卯。
真是難為她了。
蕭鳳仙忍著笑:“嫂嫂別想了,咱們還沒吃早飯,先找地方填飽肚子。”
他嫌左邊那座酒樓人多嘈雜,于是帶魏紫去了右邊的酒樓,挑了二樓窗邊臨河的位置。
魏紫出神地夾起一顆豆沙湯圓,正要吃,忽然道:“二弟,我想到賺錢的辦法了!”
“什么?”
“酒樓臨河,你瞧這樓上風景多好。如果能再上幾層樓,豈不是能俯瞰整個山陰縣的水系風光?過兩個月就是端午,到時候咱們這里要辦整個陵州最熱鬧的夜龍舟大賽。如果弄一座六七層高的酒樓出來,陵州的富貴人家都會趨之若鶩,高價預訂雅間,觀看龍舟賽。”
蕭鳳仙安靜聆聽。
這主意乍一聽似乎可行,但端午節一年只有一次,耗費的成本未免太高。
除非……
讓酒樓所在的這段河道,成為南來北往的必經商路。
如此一來,不止端午節,平時也會有很多商船靠岸休息,在酒樓吃飯住宿,不怕生意不好。
這他擅長啊,他近日弄漕運,和隔壁縣因為利益分配問題談崩了,原本就想改道別處,如果改道這條河,豈不正好方便他嫂嫂開酒樓?
他道:“嫂嫂的想法很好。”
“只是……”魏紫有些泄氣,“買地、蓋樓、裝修、雇人,起碼也得上千兩紋銀了。二弟,就算把我賣了,也賣不到一千兩呀!”
兩人正有商有量,樓下突然傳來嘈雜聲。
兩人下樓,只見大堂里堆滿了婚慶用品。
臉盆、被褥、浴缶都是紅艷艷的顏色,喜餅、步步糕、蓮子百合堆在竹簸箕里,昨日在姻緣殿見過的玉合歡帶著兩個小丫鬟,滿臉笑容地坐在堂上。
玉合歡喜氣洋洋地搖著團扇:“左老板,小女子玉合歡,代表對面酒樓的張老板來向您女兒提親。張老板托我帶句話給您,說你們左家菜傳男不傳女,可您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不如讓左小姐趕緊跟他兒子成親,好把您的酒樓和左家菜都傳給他的兒子。”
左老板垂頭喪氣,狠狠拍了拍大腿:“不中用啊!我怎么就沒個兒子,叫那些有兒子的人欺負到了頭上!”
“爹!”體態豐腴的少女左菱雙手叉腰氣急敗壞,“生女兒怎么了?您以前經常夸我做菜有天賦,可您怎么偏偏就不肯教我左家菜,非得把我嫁出去,倒把左家菜教給一個外姓的女婿?!”
左老板老淚縱橫,頑固地直搖頭:“你不是兒子,到底不中用啊!”
“爹,我到底哪里不中用?!”
“不中用啊!”
樓梯上。
蕭鳳仙傾身湊到魏紫耳畔,低聲慫恿:“嫂嫂要不要趁機盤下這座酒樓?加蓋幾層,從此坐擁整個陵州最高的樓臺。”
魏紫提醒:“二弟,咱們沒錢。”
“問容嘉榮借。”
“借?”魏紫錯愕。
除了向蕭鳳仙借本錢賣豆腐,她一輩子也沒問誰借過錢。
“嫂嫂害怕?”蕭鳳仙站在她背后高一級的臺階上,指尖悄悄勾起她的一縷長發,狐貍眼透著狡猾,“做生意,可不能怕。那些白手起家的富紳商賈,誰不是借錢過來的?嫂嫂啊,你不要害怕。”
他就站在她的背后。
凡事都有他兜底,他保她穩賺不賠。
魏紫緊緊捏著手帕,直到掌心冒出一層細汗,才終于下定決心。
她輕輕咳嗽一聲,望向大堂:“那個,諸位——”
眾人望向她。
魏紫臉皮薄,小臉瞬間漲得通紅,迅速轉身,埋首在蕭鳳仙的胸前,聲如蚊蚋:“二弟,要不咱們還是走吧,我哪兒會談生意呀……”
蕭鳳仙覺得這樣的寡嫂很有趣。
他抬起她的臉,薄唇含笑:“嫂嫂,不要害怕,不要回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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