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香雪又挑著眉轉向魏緋扇:“緋扇妹妹,你也不想沾上那群人的味道吧?卑賤酸苦,比府里那些做重活兒的丫鬟小廝還要臭烘烘,跟乞丐一樣!”
跟乞丐一樣……
魏緋扇暗暗攥住雙手,心頭一陣陣發緊。
她幼時流落街頭,也曾是個小乞兒。
她知道那是怎樣的酸臭滋味,她一輩子也不愿意再聞到那種味道!
余生,她必須是鎮國公府的小姐!
思及此,她的圓杏眼泛起漣漪,楚楚可憐地望向周顯陽:“三殿下……”
她鮮少求自己,周顯陽的心都要化了。
他連忙挺了挺胸膛,喝令道:“蕭鳳仙,本殿命你立刻派人砍掉多余的柴木荊棘,務必從那個方向砍出一條平整的山路來!再仔細鋪上錦緞,若弄臟了姑娘們的繡鞋,本殿拿你是問!”
蕭鳳仙看傻子般看他一眼,壓根兒不帶搭理他的,轉身叫人收拾地方,務必在天黑之前搭出足夠容納難民的帳篷。
“你——”
周顯陽氣急。
他雖然沒有官職在身,但好歹貴為皇子,朝臣誰不給他幾分面子,偏蕭鳳仙不把他當人看,叫他在扇兒面前丟臉!
他憋了一肚子的氣,想上前顯顯威風,被周顯霽制止。
周顯霽道:“咱們又不是沒帶侍衛,何必麻煩人家?”
周顯陽惱火:“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猖狂模樣!不過就是個小小的工部主事,瞧他能耐的!咱們在場的人里面,誰家不比他強百倍千倍,他如此行事,將來遲早有栽跟頭的時候!”
眾人不語,心里卻很贊同。
魏紫把玩手帕,知曉蕭鳳仙今天徹底得罪了這群公子小姐。
不過……
他那個人,應當是不怕的。
鉛灰色的天空又聚集了厚重的層云。
侍衛們揮舞長刀,很快在前面砍出一條山路。
丫鬟們手捧長長的錦緞,卑躬屈膝地鋪在泥土路面上,因帶來的錦緞不夠長,在眾人走過去之后,又撿起踏過的那些錦緞,再恭敬地鋪到那群公子小姐的腳下。
蕭鳳仙注視他們下山的背影。
他的嫂嫂也在其中,山路略有些陡峭,她趔趄了一下,很快被周顯霽扶住。
她抬頭,側臉帶著淺甜的笑容,對他低聲說了句什么,應是道謝。
之后,兩人并肩而行。
蕭鳳仙漸漸握緊刀鞘。
天氣悶熱,他忙于處理水患,一身靛青色官袍被汗水浸濕又被體溫悶干,之后再度汗濕悶干,像一層密不透風的罩子緊緊禁錮著他。
本就煩躁,在看見魏紫和別的男人走在一起說說笑笑時,他像是被鐵鏈勒住脖頸,宛如被拋上岸的魚,干涸窒息,心臟跳動的頻率快要令他胸腔爆炸!
那晚鎮國公曾派人警告他,離魏紫遠一點。
想必,就是為了撮合魏紫和周顯霽在一起吧?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多么感天動地的愛情啊!
他算什么呢?
現在的他,在朝堂上只不過是個小小的主事。
他怎么配娶鎮國公府的嫡長女?
他的嫂嫂呢?
她是不是也是這么想的?
她是不是在恢復身份之后也瞧不起他了?
像是斷線的風箏,一種無法掌控的無力感和挫敗感延伸到四肢百骸。
蕭鳳仙仰起頭,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良久,他勾唇譏笑,對南燭低語了幾句。
南燭愕然,見自家少主不容動搖的神情,只得拱手去辦。
半個時辰后。
魏紫跟隨慕容香雪等人,終于來到了山腳下。
眾人怨聲載道地登上馬車,還未駛出半里地,前方的道路上赫然橫亙著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硬生生擋住了眾人的去路。
周顯陽下車查看,垂頭喪氣道:“馬車過不去,咱們只能合力先把大樹抬開。”
慕容香雪快要崩潰,從車窗里探出半張臉:“魏緋扇,都怨你,好端端的非要出城作詩!現在可好,遇到了這么多麻煩!”
魏緋扇也很煩躁,后背的汗水浸濕了襦裙。
天氣太過悶熱,雖是城郊,卻一絲風也無。
她現在只想立刻回到牡丹苑,好好沐浴更衣,換一身干凈涼薄的冰絲罩紗襦裙,再吃些浸過冰水的西瓜、葡萄和荔枝。
她不耐煩道:“那日我提議的時候,你自己也說為水患作詩很好,現在事情稍微不順,你就把所有罪責都賴在我頭上,你講不講道理?”
“我——”
慕容香雪還沒來得及反駁,鉛灰色的天空突然傳來一聲驚雷。
四周的光線迅速黯淡下來,大風席卷著枯枝敗葉,從重重山脈盡頭吹來,馬車車簾劇烈搖曳,魏緋扇猝不及防,捏在手里的手帕也被大風卷進了九重天。
魏紫歪了歪頭。
現在倒是涼快了。
但……
驚雷來勢洶洶,只怕立刻就會有一場大雨。
果不其然,不等周顯陽帶著侍衛們挪開那棵大樹,豆大的雨點就倉促而來,敲打在馬車頂上,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音。
驛道兩旁的密林在大雨中簌簌作響,漫山遍野的樹冠搖曳如鬼魅,在黢黑的雨幕里拉出一道道修長詭譎的黑影。
漸漸的,風更大了。
工部侍郎李景林家的馬車率先被大風卷翻在地,他的千金李施雨和侍女尖叫著鉆出車廂,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看見慕容家那極致華麗的翠蓋瓔珞車頂被整個吹走!
“啊——!”
慕容香雪發出尖叫。
雨水兜頭落下,她整個人宛如落湯雞。
眾人為了漂漂亮亮的出游,挑選的馬車都偏向華麗輕便的,堅固度和耐久度非常一般。
眼看眾多馬車接二連三地出事,周顯霽扶著駿馬左右張望,最后把視線落在了北方。
他蹙眉,道:“想在今日趕回上京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去向皇兄借宿。他們在江岸邊搭了營寨,應當能讓咱們留宿一晚。”
“什么?!”慕容香雪生怕被風吹走,死死抱住韁繩,歇斯底里的聲音被風傳出很遠,“二殿下,你讓我們去營寨里住?!那里住的都是卑賤的工匠,我不要去!”
眾人也都猶豫。
靜默之中,魏紫率先道:“我去。”
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總比坐在這里淋一夜的雨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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