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不停吹來雪粒子,黏在少女的面頰和眉梢,寒夜篝火下愈發顯得那張小臉凄楚可憐。
魏翎的心都要化了。
他記得小紫幼時最是嬌氣最是愛哭,可自打小紫去年回家,還從未哭過,他只當那十二年流落在外的經歷磨煉了她的意志,雖然為她心性堅韌而驕傲,但同時也很心疼她。
今夜她突然哭著找到自己訴說委屈,恍惚之中那個愛撒嬌的寶貝女兒又回來了。
魏翎緊緊牽住魏紫的手:“她們如何欺負你,你告訴爹爹!”
蕭鳳仙抱臂站在帳外:“喲,現在倒是有個爹爹的樣子了。”
陰陽怪氣的話,激的魏翎煩躁不已。
他回頭警告般惡狠狠瞪了眼蕭鳳仙,轉向魏紫的時候連忙緩和了表情:“爹爹一直都是爹爹,只要爹爹在,就絕不舍得讓小紫受委屈的。”
魏紫打了個哭嗝,委屈地控訴道:“祭天大典結束以后,爹爹就被同僚拉去吃酒了,我想著您定會吃到半夜才會結束,半夜多冷呀,我怕爹爹凍著,于是特意回營帳拿斗篷欲要給爹爹送去,誰知母親和舅母忽然喚我去觀山臺。我過去一瞧,才知道她們要我去給鴻臚寺的嫡子做填房,那人今年三十歲了,并無功名在身,前年喪偶,膝下還有兩個兒子。我不肯,母親和舅母就拼命罵我……”
她的聲音一向軟軟糯糯。
哭起來的時候,尾音綿長婉轉,愈發惹人憐惜。
魏翎被她哭的心都要碎了。
他的寶貝女兒才回家不到一年,每天晨昏定省,替他孝敬母親,逢年過節還會親手給他繡制一些箭袋、香囊、靴履等物,是他十分貼心的小棉襖,更是他虧欠了十二年的掌上明珠。
他沒能陪伴她度過幼年的那段時光,也錯過了她的豆蔻年華。
本就虧欠良多,可是子瑜現在竟然還要把她嫁給那么一個蠢貨!
他本就吃了酒,這會兒氣的七竅生煙滿臉通紅,厲聲道:“她們兩個怎么敢的!我早就說過你那舅母愚鈍蠢笨目光短淺,叫你母親少與她來往,她偏是不聽!我找她們算賬去!”
他氣勢洶洶,大步踏進風雪之中。
魏紫正欲跟上,蕭鳳仙從后面拉住她的手。
青年的手粗糙卻又溫熱。
魏紫回眸,桃花眼仍含淚光。
蕭鳳仙解開羽黑色大氅披在她的肩頭,又從南燭手里接過一把紙傘,輕聲道:“雪大了,我陪你同去。”
他嫂嫂的眼淚收放自如,可即便知道她大抵是在魏翎面前做戲,他也仍舊克制不住的心疼。
再者,他也想多陪陪她。
地面積了一層雪,踩上去咯吱作響。
魏紫提著的琉璃宮燈輕輕搖曳,將兩人在雪地里的影子拉的很長。
她垂著頭,目光始終落在她和蕭鳳仙交疊的影子上。
他長大了,已經算是個成年男子。
比起在陵州的時候,他比她高大了好多……
她這么想著,沒提防腳下一滑,整個人狼狽地往前傾倒——
卻被一只大掌及時箍住腰肢。
“嫂嫂當心。”
蕭鳳仙的聲音低沉而有富有磁性。
雪夜輕寒,魏紫呼吸之間都是山林間的雪松清香,間或夾雜了身側蕭鳳仙的凜冽氣息。
她抬起眼簾,蕭鳳仙薄唇含笑,狐貍眼折射出兩簇宮燈的金芒,這一瞬竟有蠱惑人心的妖魅之美。
她下意識避開他直勾勾的目光,垂下桃花眼,軟聲道:“多謝。”
蕭鳳仙玩味。
這個女人總是跟他這么客氣,怪惱人的。
細雪飄零。
此間無人,松風料峭。
蕭鳳仙歪頭,忽然俯首貼近少女的耳朵,如妖鬼般曖昧低語:“嫂嫂的腰肢,還是一如既往地細軟。”
一瞬間,魏紫心神恍惚,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聽。
在看見青年眼底戲弄的笑容時,她便知剛剛并非幻聽,而是這人的愛發騷的毛病又發作了。
她臉頰漲成緋紅色,拂開他的手:“外間人多眼雜,二弟自重。”
蕭鳳仙挑眉:“你的意思是,有人的時候不行,沒人的時候可以?”
魏紫提著燈籠的掌心冒出一層細汗,低著頭不敢看他:“沒人的時候自然也是不行的……”
正說著話,前方突然出現燈籠的火光。
七八個紈绔公子才從角抵場那邊宴飲歸來,喝得七醺八醉,東倒西歪地被小廝們攙扶著往營寨方向走。
其中一人醉醺醺地大笑道:“你們還不知道吧?我就要迎娶鎮國公府那個才找回來的嫡長女了,好像叫魏紫還是什么。未曾在宴會上見過,但聽說是個絕世大美人!”
“張兄好福氣呀!”
其他紈绔紛紛恭維。
酒意上頭,又有人嚷嚷:“我怎么聽說,那個叫魏紫的嫁過人?!都被別人搞過了,張兄難道就不嫌棄嗎?嫁過人的女子都是破鞋,咱們可不能撿別人不要的!”
“破鞋又如何,人家可是鎮國公的掌上明珠!張兄若是娶了她,還愁前程嗎?!”
“就是!破鞋又如何,大不了娶回家扔在那里就是了!”張文泓得意洋洋,“若是不聽話,我就揍她一頓,保管她不敢管著我!我娶的是鎮國公府的權勢,又不是她這個破鞋!”
“張兄威武!”
他們發出油膩膩的大笑聲。
蕭鳳仙拂去肩上的細雪,盯著迎面而來的人,低聲譏笑:“喲,這就是伯母精心為嫂嫂挑選的人家?”
魏紫眉尖緊蹙,面上十分難堪:“連你也要笑話我。”
她知曉張文泓并非良人,卻不知他不堪到如此境地。
蕭鳳仙慢條斯理:“嫂嫂,我知道世間女子的姻緣,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自幼就被教導以謙卑恭順為美德,你們不能自己挑選夫婿,更不能違抗家中長輩的命令。
“我也知道你們被關在深宅后院,即便是嫁人,也不過是從一座深宅走進另一座深宅。運氣好點的,興許能嫁得良人白頭偕老。運氣壞點的,便是困鎖深宅郁郁而終。你母親明知張家是火坑卻仍舊把你往里面推,令你居于如此困窘的境地,這是她的錯。所以,我不會笑話你,我只會心疼你。”
魏紫怔然。
她望向蕭鳳仙,卻見青年把紙傘遞給她,迎著撲面而來的薄雪,獨自走向那群紈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