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卷
灶丁們將連日來的心事重重全都丟給陳華,興高采烈地走了。
堂中只剩下徐鶴和這倒霉縣尊時,陳華再也壓不住火,指著徐鶴大聲斥道:“徐鶴,豎子,安敢害我!”
徐鶴坐在堂上,端起一只白瓷蓋碗,輕輕吹了吹茶盞上的浮沫,又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最后才施施然開口道:“陳縣尊,我們如今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我覺得你還是靜一靜,想想怎么寫奏章比較好!”
“你!”陳華最受不了這家伙擺出的這副姿態,他干脆別過頭去干巴巴道:“我不寫!”
徐鶴聞言,起身,雙手合在嘴邊做喇叭狀……
“陳縣尊反悔……唔……”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動如脫兔的陳華一把捂住了嘴:“你小子可別害我了!”
徐鶴將他手拉了下來,沖陳華微微一笑道:“縣尊大人,你先別急,學生之所以這么做可都是為了你好啊!”
陳華白了徐鶴一眼,甕聲甕氣道:“照你這說法,我還要感謝你咯?”
徐鶴哈哈一笑道:“不客氣不客氣!”
陳華無語了,面對這個無奈少年,他如今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徐鶴又喝了兩口茶,終于撤去了憊懶無賴的樣子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想請教縣尊大人一件事,不知可否!”
陳華撇了撇嘴沒好氣道:“你徐公子多厲害的人,巧舌如簧,還有什么事要請教本官?”
徐鶴知道他心里有氣,于是也不生氣自顧自道:“大人,你家也是灶丁出生,按道理你應該對我大魏的鹽業很了解,據你看,明明大家伙可以靠海吃海,這么好的條件,為什么最后被逼得活不下去呢?”
這段話讓陳華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不情不愿道:“不過是朝廷鹽稅太重,地方盤剝酷烈!”
徐鶴點了點頭:“大人這么說也沒錯,但你有沒有想過,如今的開中法已經名存實亡,跟不上時代了?”
陳華聞言點了點頭:“開中法是建國之初,朝廷為了抵御草原之敵而設立的鹽法,現在看來卻有弊端!”
所謂開中法就是號召商人將糧食輸送到邊關交給邊軍,然后由邊軍開具憑證到鹽司換取鹽引,商人再拿著鹽引去鹽場換鹽,最后由行商將鹽販運到各大鹽司的行鹽規定地域。
而開中法施行之前,則是灶丁生產鹽賣給國家,商人拿著銀子來買鹽,最后政府通過出售官鹽獲得資金,大部分上繳國庫,小部分用于支付灶丁們的工本和朝廷鹽司部門的行政成本。
這種運營方式,資金的運轉流程大概是這樣的,鹽商鹽司朝廷資金使用部門灶丁。
而開中法則是鹽商九邊邊軍鹽司朝廷資金使用部門灶丁。
中間多加個物資流轉的步驟……赴邊納糧。
聰明人看到這個資金運轉表,大概已經清楚了開中法的弊端。
一是流轉的朝廷部門多了,經手的官員多了,盤剝損耗也就多了,商人增加成本,自然要在灶戶和購買者身上找補回來,這樣一來一去,不僅灶丁們獲得的收益小了,而且百姓們吃鹽的成本也增加了。
那既然這樣,商人就沒事嗎?
也不是,增加了流轉,也就是增加了風險,萬一這些過程中出了點啥問題,瞬間就是傾家蕩產。
那朝廷呢?
朝廷也沒有通過開中法收獲更大的利益,因為商人、灶丁、百姓都沒有得益,造成大家對官鹽的熱情不高,官鹽銷路不好,自然妨害了生產熱情,沒了生產,商人進不到貨,干脆去販私鹽,就這樣,惡性循環產生了,朝廷因此鹽稅日減!
整個開中法里,真正得益的估計只有各階官員們了。
那開中法難道就一無是處嗎?
也不是,如果靠朝廷運糧輸邊,那也是損耗極大的事情,尤其是從產糧大省湖廣運輸到山西陜西,十停糧食光是損耗就要消耗七成,朝廷也吃不消啊。
徐鶴當時跟謝鯤聊到這時,也是大為吃驚。
但也不得不感嘆,開中法是歷史必然的產物,不能一概否定。
只能說原始的開中法是一種應急狀況是財政補充措施,他的作用是出現意外軍需供給需求時,利用開中法可以使物資“飛挽”而至,而不用征調徭役、勞民傷財,引起社會巨大真當。
但這畢竟是特殊時候的特殊辦法,當朝廷邊境安寧時,供給便大于需求,朝廷開具的給九邊的鹽引配額自然減少,鹽引配額減少造成商人賺頭少了,鹽戶生產的量也就少了,打仗時灶丁們靠著朝廷配額官鹽還能活下去,如今配額少了,他們只能破產或者選擇生產私鹽。
在這時候,鹽霸們靠著積累開始收集生產工具,用以控制灶丁幫其生產私鹽。
久而久之,就算真的有邊釁,朝廷想要鹽場生產配額都不行了。
“所以,開中法已經到了需要變革,且必須變革的地步了,不然這次兩淮鹽司發生的事情將會細卷全國!”
徐鶴的這番話說得陳華目瞪口呆。
沒錯,他意識到了開中法的弊端,但他沒有像徐鶴一樣分析的鞭辟入里、條理清晰。
而且,想到最近東南倭亂,朝廷六大鹽司除了個別其他都是沿海。
如果倭亂加上灶丁造反,那自京津到廣府,將會綿延幾千里的糜爛,到時大魏……
想到這,陳華驚出一聲冷汗。
徐鶴知道陳華已經將他剛剛的話聽進去了,于是趁熱打鐵道:“縣尊大人,徐鶴雖然為徐府奔走,但也不忍天下生靈涂炭!請大人上奏稟明咱們大魏這危如累卵的形勢,這也是學生一點拳拳報國之心,請大人明鑒!”
陳華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用幾乎顫抖的聲音問道:“為今之計,該當……該當如何是好?”
徐鶴點了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緩緩道:“學生有兩策應之!”
“一,整飭鹽司吏治!”
“二,改革朝廷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