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卷
陸云見眾人起哄,他沉吟片刻便給這道菜想到了一個名字。
“不如叫季鷹歸如何?”
季鷹歸,這三個字出自辛棄疾的一首詞,原文是“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
說的是西晉張翰張季鷹曾經說過,鱸魚好吃,西風起的時候,就想辭官回鄉去了。
這首詞用在這也算點題,說的是鱸魚好吃,連張季鷹都因為這辭官回鄉了。
眾人聞言連連點贊。
“部堂大人學貫古今!”
“張季鷹當引部堂大人為知己!”
誰不喜歡被人吹捧,如果不喜歡,那是因為你是那個吹捧的人,而被吹捧的陸云自然笑容滿面,興致盎然。
就在這時,突然陪桌上有個不和諧的聲音傳來:“此名不妥!”
眾人聽到這四個字后,臉都嚇白了。
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站在那里,躬身朝陸云施禮!
“這是誰家的孩子?怎么被放進來的?趕緊拖下去!”
“這少年估計連這名字的出處都不知道,在這胡謅什么?”
“快來人,把這家伙拉下去!”
陪客們七嘴八舌一頓輸出。
而主桌的徐嵩徐岱二人見狀也蒙了,原來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家族人,剛剛得了縣試案首的徐鶴。
還沒等徐嵩說話,徐岱唿地站起罵道:“徐鶴,你是怎么混進來的?部堂大人面前放肆,誰給你的膽子?”
李知節也暈了,他之所以帶徐鶴來,是想讓徐鶴長長見識,等席間眾人喝高興了,他順便在陸云面前夸夸自己這個學生,助其揚名。
但徐鶴開口就質疑陸云,這讓他的計劃全部落空,甚至還會引來陸云不快。
李知節趕緊起身對陸云道:“部堂大人,此人是下官的學生,他年紀尙小,您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此時,徐鶴盡管被眾人一頓口嗨聲討,但依然巋然不動,因為他在等陸云接下來那句:“哦?此名何處不妥?你說說看!”
可惜,等了半天,陸云并未按照徐鶴的基本來,他反而笑了笑道:“既然是慎言的學生,那就坐下繼續吃菜吧!”
尼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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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即將社會性死亡之時,謝鯤突然笑道:“我也覺得此名不妥!陸部堂何不讓這小子試著分說一二?”
看熱鬧的眾人都以為徐鶴此次必被打臉之時,事情突然峰回路轉,陸部堂一直看中的那個舉人竟然幫這小子說話了。
關鍵是陸部堂聽了謝鯤所言,想了想便點頭對徐鶴道:“你說說看!”
徐鶴見狀,朝自己那位親親好師伯投去感激的目光,緊接著對陸云道:“部堂大人此去東南,正是為朝廷分憂,建功立業之際,怎能效仿張翰作頹然辭官之嘆呢?”
聽到這,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張翰表面是想念家鄉美食,所以才辭官的。
但其實他身處的時代背景正是八王之亂的時候。
張翰就是看到朝廷黨爭不斷、皇帝昏聵無比,所以才起了辭官的念頭。
在這節骨眼上,陸云用張翰的典故給這道菜命名有兩點不妥。
一是你陸云剛被任命為總督東南五省防務的首牧之臣,皇帝如此信重于你,你卻想著辭官,皇帝知道了會怎么想?內閣知道了會怎么想?
再說了,還沒上任就想著辭官退隱,這兆頭也不好啊!
第二,你陸云給這道菜起這名?是不是對國家、對皇帝、對內閣有什么看法?
陸云不用猜都知道,席間肯定有皇帝的耳目,傳到那位耳中,自己還未到任,印象分就成負數了,將來還怎么統兵打仗?
想到這,陸云突然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他輕咳兩聲,看向徐鶴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感激,口中反問道:“那小哥覺得應起何名?”
徐鶴胸有成竹道:“垂虹秋色!”
眾人聽到這個名字紛紛皺起眉頭苦思,彩虹和秋色?這跟鱸魚八竿子打不著吧?
這時,只有謝鯤拊掌大笑:“妙啊!”
陸云還沒反應過來,轉頭看向謝鯤:“子魚,這四個字是出自……?”
謝鯤笑道:“這四個字出自米芾《垂虹亭》,斷云一葉洞庭帆,玉破鱸魚金破柑。好作新詩寄桑苧,垂虹秋色滿東南。”
陸云聞言突然恍然大悟,連聲叫好。
原來,垂虹亭是在太湖東側吳江的垂虹橋上,始建于宋仁宗慶歷年間。
米芾這首詩說的是,浩渺太湖之上,漂浮著一葉斷云般的小帆。湖中鱸魚白亮如同美玉,柑桔宛若金子金燦燦。我想寫一首新詩寄往遍植桑苧的家鄉,告訴親人:這垂虹的秋色,彌漫了東南各省!
這首詩本來是詩人用垂虹亭作為一個焦點,把太湖的景色描寫得格外明麗廣闊,同時,也表達了深切的思鄉之情。
徐鶴之所以用這首詩的其中四字作為菜名,其實是很巧妙的。
首先,太湖距離海陵并不遠,都在南直隸,還算應景。
其次,這么壯闊的河山,這么豐饒的物產,難道不應該讓這美麗的秋色遍布東南嗎?
可現在的東南各省是什么情況?
倭寇橫行,百姓垂死,正是要靠你陸部堂掃蕩妖氛,還我大魏一片朗朗乾坤啊!
一個名字的出處是退避三舍,獨善其身,一個名字的出處暗祝陸云此去功成,名播東南。
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陸云一邊看著徐鶴一邊搖頭感嘆道:“此子心如電轉,用典奇妙,慎言收了個好學生啊!”
李知節聞言,心中別提多驕傲了,剛剛還為學生擔心不已的他,此時笑容可掬,連連幫徐鶴遜謝不已。
這時候謝鯤道:“慎行兄的這位徒弟,不僅書讀得好,詩才也甚為了得!”
陸云聞言詫異道:“有何詩作?子魚背來?”
謝鯤清了清嗓子背道:
“東顧江鄉水國中,
帆懸十里滿河風。
白萍無數依紅蓼,
昨日鳳凰墩已空。”
陸云點頭:“不錯不錯,跟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有異曲同工之妙!”
謝鯤笑了笑:“部堂大人,還有一首《石灰吟》,我再背來!”
“千錘萬鑿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身碎骨渾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間。”
陸云聽完這首詩后,整個人怔在座上,兩眼張大看向徐鶴,這一瞬間,他就連手中的筷子掉落都未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