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卷
過了幾日,徐鶴除了在逢八那天去謝鯤那讀書,別的什么地方都沒去,只專心在家苦讀。
謝鯤這人講課很有意思。
他從不跟社學夫子一般,手里捧著書,一邊念一邊叫徐鶴重復。
甚至四書五經里的內容他都基本上不講。
反倒是拿出《國朝輿圖》隨便指個地方就給徐鶴說當地的山川地理、風土人情。
隨便一講就是一個時辰,稍稍休息,他又拿出《漢書》講一段書里的小故事。
然后兩人就這個故事展開,討論古人的功過得失。
比如,當天謝鯤隨手一翻,翻到了《丙吉傳》,他指著其中一段念道:“吉馭吏嗜酒,嘗從吉出,醉嘔丞相車上。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飽之失去士,使此人將復何所容西曹但忍之,此不過污丞相車茵耳。遂不去也。”
讀完后他沉默良久,嘿然道:“惜乎,首輔非丙吉矣!”
謝鯤對這個故事有感而發,在徐鶴看來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故事本身很簡單,就是丙吉當宰相時,他的司機喜歡喝酒,然后把車廂里吐得一塌糊涂,丙吉的下屬要把這個車夫開除了,但丙吉說:“因為一點小小的過錯就把人開除了,你讓這人以后再到什么地方容身?”
所以丙吉并沒有驅趕這個車夫。
從這件事上,徐鶴想到了謝鯤會試時那三十九個“動”字。
說實話,謝鯤這件事做得挺搞笑的,但細究起來,其實也沒多大事。
真要是遇到丙吉這樣色的,也許就是一笑了之。
但很殘酷,謝鯤遇到的是秦硯,所以才有惜乎,首輔非丙吉矣的感嘆。
其實通過這次講課,徐鶴真的很佩服這個師伯。
只要他問什么,謝鯤都好像一個寶藏似的,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這樣的人才,因為一個玩笑之語而終身不能出仕,徐鶴都替他感到惋惜。
如果僅僅是一堂課僅僅是老師自己感嘆一番,那只能說謝鯤的教學水平一般。
緊接著,他便讓徐鶴繼續把丙吉傳往下讀。
后面的故事大概是說那個車夫是邊郡人,回家的時候恰好邊境有緊急情況,車夫就到驛站去打聽消息。
回來后,他立刻去丙吉那匯報聽到的消息,知道匈奴人已經進入了云中和代郡。
不久,皇帝讓丞相和御史大夫等官員覲見,問到這件事時,所有人都回答不上來。
但只有丙吉侃侃而談,將邊境的詳細情況對皇帝說了。
皇帝聽完后非常滿意,并且稱贊了丙吉。
“所以丙吉感嘆:士無不可容,能各有所長。向使丞相不先聞馭吏言,何見勞勉之有?”
徐鶴看完《丙吉傳》后,本以為這是謝鯤感嘆自己懷才不遇。
但很快,他就明白過來,謝鯤這是接著丙吉之事,教導自己為官之道。
為官當容人,所謂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摒棄別人的缺點,而善用別人的優點,這樣才能獲得皇帝的勞勉之詞!
謝鯤做到這一步,可謂用心良苦,徐鶴在心里也暗贊自己遇到了一名良師。
但這還沒完。
謝鯤又指著書中一個詞問徐鶴:“赤白囊為何物!”
丙吉的車夫在邊郡就是看到赤白囊才知道有大事發生。
徐鶴答道:“類似告急文書!”
謝鯤點了點頭:“陸放翁有詩《春夏雨旸調適頗有豐歲之望喜而有作》,詩中有曰:二十年無赤白囊,人間何地不耕桑。”
“還有《武備部·其他·赤囊書》中亦有所載!”
小小一篇《漢書·丙吉傳》,謝鯤發散開來講,足足說了半個時辰。
而且這樣的課程,他是貼合自己人生際遇來說的,徐鶴這一輩子,就算忘掉了縣試奪得案首的考試題目,也忘不了當天的《漢書·丙吉傳》。
通過學習,他讀了史、做了官、習了詩、學了兵策,簡直收獲滿滿。
回到家后,足足消化了兩天,才把謝鯤所教,雜糅到自己后世的三觀里,形成了自己的認知、自己的學問、自己的思想。
就在徐鶴數著日子,期待下次謝鯤的課時,儲淵上門告知他謝夫子被縣里請了回來,明天社學就要復課了。
其實徐鶴有謝鯤這個大才師伯教導,在他看來,去不去社學于他而言形如雞肋。
但士人必出于學校,讀書人必須去上學,這是大魏朝王八的屁股……規定!
第二日一大早。
徐鶴這次學乖了,早早請徐鵬幫忙買好了鮮蔬四色、米糕、羊酒作為贄見禮,去老甲長家請鵬哥幫忙趕著羊,提著東西便趕往社學去了。
剛到社學門口,就聽見里面有個蒼老渾厚的聲音傳了出來:“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此庶人之孝也。”
緊接著,一般孩童跟著念了起來。
徐鶴心中一緊:“完蛋,遲到了!”
想到這,他匆匆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剛到學堂門口,謝夫子看到他和徐鵬手里提拽著東西并不理會,反而搖頭晃腦道:“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直到讀完《孝經·庶人六》這才停下道:“將剛剛所讀之文背熟!”
臺下一幫娃娃,聽到這話,頭都不敢抬起看門口的徐鶴,咿咿呀呀便讀了起來。
謝夫子是個面色紅潤,發須皆白的清瘦老頭。
徐鶴本以為他看到自己會聊一聊馬夫子的事情。
誰知道他面色嚴肅地看了一眼徐鶴,然后道:“東西丟下,你跟我去書房。”
徐鶴有點麻木,看了一眼徐鵬,示意他先回去,自己跟在老頭后面亦步亦趨進了辦公室。
謝夫子在椅子上坐下后開口便問:“聽聞你被縣令點為縣試案首!可有此事!”
徐鶴笑道:“都是夫子平日教導的好!”
誰知謝夫子冷哼一聲道:“當日縣令考你《中庸》,你為何能答!”
徐鶴無言,總不能說自己穿越自帶BUFF吧?
謝夫子見他不說話,臉頓時冷了下來:“至誠之道,可以前知。……接!”
“又來!”徐鶴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