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方才的隱忍和堅強全都被擊碎,隨眼淚一起,落了一地。
南蓁不解,問她怎么了。
她也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說不出更多話來。
南蓁嘆了口氣,帶她進屋,“外面冷,進來說話。”
衛燕亦步亦趨,等進屋后,南蓁給她倒了杯熱水暖手,隨后便坐在對面,等她哭完。
片刻后,衛燕總算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
她的手在抖。
南蓁默默地看著,等她情緒穩定后才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話一出,方才擦干的眼淚又盈滿眼眶。
可就是那么樂觀愛笑的人,昨晚安安靜靜地躺在她面前。
“我教給他的槍法他還沒有學會,我一直想著,等打完仗,就把自己會的都交給他,讓他能夠實現自己的抱負,成為威震一方的將軍……可是、可是他沒了……”
南蓁在她開口說第一句話時,便猜到了后續,但對于一個生命的消逝,她什么都做不了。
面色發灰,雙眼緊閉,身上還插著一把斷掉的紅纓槍。
“你太累了,”南蓁說道,“先睡一覺吧。”
只是衛燕壓住了哭聲,斷斷續續道,“我在預備營認識了一個朋友,他、他叫狗蛋……昨晚,是我親手給他、給他收的尸。”
還有像狗蛋一樣,在白熊關外丟了命的將士,她能做的更是些微。
她有些緩不過勁,卻不能在軍營里表現出來,只能來找南蓁。
“娘娘,他還那么小……”衛燕邊擦眼淚邊哽咽,“他說他想立功,想賺了銀子拿錢回去給老母親治病,想要全家以他為傲。”
“他說他母親做的腌菜特別好吃,等有機會一定給我嘗嘗。”
槍桿從他胸口穿過,了無生機。
這是衛燕第一次近距離感受戰場,也是第一次面對朋友離世。
待她平靜下來時,眼神都有些呆滯了。
衛燕眼皮腫得像核桃一般,一動不動地坐在凳子上,仿佛已經耗盡了全部力氣。
從最開始的嚎啕大哭,到無聲的以淚洗面,戰爭的血腥與殘酷終究深深地烙在所有歷經者身上。
見衛燕點頭,南蓁嘆了口氣,招來檐下的丫鬟,“帶她下去休息,再準備些涼水,給她敷一敷眼睛。”
狗蛋比她小兩歲,性子活潑開朗,對她這個新來的兵十分照顧,從不仗著自己在營中待的時間長隨便欺負她。
南蓁沒有說話,只靜靜地陪著她。
甚至在別人欺負她時還會幫忙打抱不平。
說到后面,衛燕已經丟了聲音。
此時此刻,任何安慰性的話語都顯得太過蒼白。
“是。”
丫鬟扶衛燕離開房間時,恰好碰到了大步而來的碧落。
碧落瞧了衛燕一眼,走到屋內同南蓁說話,“主子,衛小姐這是……”
“沖擊太大,一時沒緩過來。”
遇到這種情況,任誰都需要一段時間調節。
她也不是生來就會。
南蓁稍微收拾了心情,看向碧落,“明月閣的人怎么樣了?”
“死了十多個人,都統計清楚了,”碧落遞上名冊,“主子過目。”
南蓁仔細掃過一個個名字,熟悉又陌生。
“后續的事,你看著辦吧。”
“是。”
“對了,”南蓁又問,“赤鬼盟現在什么情況?”
碧落:“他們也折了不少人,只是沒有邀功,今早大部分人就已經離開了,包括一些江湖散客。”
他們要的就是這一份自由,若留下來等著朝廷封賞,便丟失了江湖人的來去隨心。
南蓁點點頭,這倒是在她意料之中。
“鬼夫人是不是還關在明月閣?”
碧落應是。
南蓁:“你傳信給青影,讓她把人放了。”
“好,屬下這就去辦。”
院子里又安靜下來,天徹底亮了。
南蓁褪了披風去院子里看景,驚覺屋頂和樹梢的雪早已開始融化。
送早飯的丫鬟過來時,見她穿得薄,勸道,“娘娘別這么快松衣裳,雪化的時候最冷了。”
南蓁搖頭,“無妨,都該入春了。”
“入春也還有倒春寒呢,”丫鬟給她盛好了飯,“娘娘喝粥暖暖。”
南蓁含笑,沒有再拒絕。
后幾日,蕭容溪沒再來將軍府,一直在處理軍中事務,南蓁身子也逐漸好轉。
易泓帶著徒弟們回神醫谷了,程方特地來辭別。
他將明月令交還給南蓁,“機關匣打開了,名單見世,這鑰匙也沒了作用,你留著作個念想吧。”
無論怎么說,這都是跟了南蓁十幾年的東西,是有感情的。
南蓁接過,輕輕撫過暖玉上的紋路,問道,“程老準備去哪兒?”
程方笑道,“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他雖然在笑,可眼底的光似乎暗了些。
短短數日,仿佛老了好幾歲。
守著明月令的秘密數十年,如今一朝解開,他并不覺得輕松,反倒像失了方向。
南蓁將暖玉攥在手里,“不知那些南家的將士如何了?”
“死了不少,”程方嘴角逐漸落下,“老家伙們不要命地往前沖,他們是想死在自己奮斗了一輩子的沙場的,年輕的……也去了不少,剩下的,都繼續回家做原本的營生了。”
“沒有愿意留下來的?”
程方:“也有,有些人辦了武術班子,收徒弟,本來就打算從軍的,現下正好。”
南家軍沒有了,但總會有新的人出現。
他頓了頓,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就不再逗留了。南丫頭,后會有期。”
“我送送您。”
“不必。”程方制止了她,卻沒有多說什么,只釋然一笑,轉身大步離開。
此后,天下依舊是天下人的天下,南家軍三字,只存在史書中。
明月閣還是明月閣,世上卻不再有明月令。
南蓁抬手,想要重新將墜子戴上,反手卻怎么都使不上力。
費了一陣功夫,就在她準備去喊碧落時,有人接過了她手中的編繩,站在她身后,將繩結細細地扣好。
“從認識你開始,就一直見你戴著它,取了幾日,還覺得不習慣,”蕭容溪替她將墜子擺正,“現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