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里最近最熱鬧的事情,無過于年輕干部鄉親大會。
華國建立三年,因女帝遲遲不婚,上行下效,導致下面的年輕干部們一個個都年過二十還不考慮個人婚姻問題。甚至這股晚婚晚育的風還吹到了民間。
也正因此,行政大樓門口的接待處收到最多的信件,就是倡議女帝以身作則,盡早剎住這股歪風邪氣。
此時徐振英已經二十二三歲,卻已經被催婚了五年,她是現代的芯子,自然早就想好絕不在這個時代生兒育女,可她卻不能耽誤別人,至少得搭建好平臺,至于其他也只能隨緣。
因此她便讓元淳皇后幫著組織了一場年輕干部交流會。
凡是汴京城內十八周歲以上的未婚干部都要參與。
元淳皇后得了命令,自然是興高采烈的組織起來。
她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現在讀掃盲班,再完成了高級課程,甚至開辦技術女校。
元淳皇后如今終于以自己的名字立足汴京城內,如今提起這位前皇后,已經很少有人想得起她曾是周重的妻子,更多的反而是稱呼她為元校長。
元淳皇后是個熱心人,自然樂得組織這些活動。
這不,她愣是拉著汴京城里上了年歲的夫人們,組織了這場轟轟烈烈的相親會,哦,不,陛下說了,得叫交流會。
如今已經不興包辦婚姻了。
再說什么相親,總顯得跟老古板似的。
元淳皇后早早的就定了汴京城內某處內湖,這湖邊的步道大約有好幾里路,中間建有假山、廊橋等,正是暖春時候,步道兩側的花也開滿,正是草長鶯飛之時。
華國一向提倡節儉,因此元淳皇后也不敢花費過多,只簡單布置了一下,做一些紅綢、木牌、吊扇等以示裝點熱鬧。
這日,一大早便是人頭攢動。
汴京城內好些夫人們都提前知道這次的活動,早就是心癢難耐,本著看熱鬧的心態早早的就驅馬車到了此地,一時之間頗有些水泄不通。
倒是正主們因為政務原因遲遲沒有現身。
這早來的,自然得幫著元淳皇后接待。
更有甚者,先直接占領步道酒肆的二樓位置,這么居高臨下,剛好將整個湖景納入全景。
“今兒個人可真多啊,來的也全是汴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我方才還看見了人事部的宋主任!”
“害,你們還不知道吧,今兒個那位徐秘書都要來!”
“就是陛下的堂姐?”有人立刻接口,旋即莞爾,“說起來,徐秘書怕是比陛下還要大上幾歲,今年怕是有二十五六了吧?哎,也就是現在世道好,這換了從前,二十五六的姑娘可得一輩子養在家里了!”
“可不就是。陛下今年都二十三了,皇夫人選遲遲沒有著落,我聽我姑娘說,這兩年林老和徐夫人逼得緊,女帝頗為頭疼呢。”
那人好奇的文:“你姑娘是……”
旁邊有位身著青色長裙的婦人笑著解釋道:“她家姑娘在后勤處歷練呢。你們還不知道吧,三年前汴京城吏員考核,她姑娘就是那一次的狀元!”
那婦人一臉謙虛,可唇角壓不住的笑卻顯得有一分得意,“哎,我姑娘不許我在外頭說這些!”
“哎喲,我的老姐姐,原來你家姑娘那么厲害,你說你我認識也有一兩年了,怎么都沒告訴過我?怎么,怕我托你姑娘辦事啊?你放心,我可不是那種人!”
那婦人一下臊得臉都紅了,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你說得哪里話。那不是你家兒子也厲害,不敢在姐妹面前班門弄斧嘛。”
“我兒子在監察部做司長,都幾年了也沒提起來過,可比不得你姑娘當狀元咧!”
“行啦,行啦,兩位夫人!今兒個咱可是來看這些年輕人相親的!”
“哎,別啊,剛石夫人說的話頭我還很有興趣呢。”
“哪句啊。”
“就是說陛下的婚事…”
這些夫人們要么是新貴人家的夫人,要么是在三年前破城時因口碑好而保留下來舊貴人家,本來毫無交集的人戶,這幾年卻也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走得近起來。
加之那位女帝并不喜三六九等之說,主張各階層、各身份、各民族大融合,否則若是放在從前,這些新貴們怕是和這些世家門同臺的機會都沒有。更何況是像現在這樣,大家樂呵呵的坐在一起,嗑著瓜子看戲。
甚至還說起女帝的八卦秘聞。
女帝的婚事啊,這可是頭等大事!
還要選皇夫——
那位女兒考狀元的婦人此刻斂了神情,等所有人的頭都湊過來以后,方才壓低聲音道:“我也是無意聽說,說去年鬧得有些大,林老帶著一些老臣,常跪在寶華殿外,逼迫陛下答應海選皇夫。還說如果陛下不答應,他們就不起來。”
有人倒抽一口涼氣,“這林老…哎,也怪不得他,畢竟皇嗣事關重大,歷朝歷代有多少都是因為皇嗣之爭才國本動蕩,林老也是為了陛下……”
有人卻明顯不贊同,“咱們這位陛下…性情、心智和手段都非比常人,那可不是個任人拿捏的…我看逼婚這件事怕是玄,沒看見徐老夫人這些年都沒發話嗎?”
雖說這幫夫人們因為年紀大的原因,并沒有走出過家門。可到底華國風氣是前所未有的開放,因此即使她們不通政事,卻能通過看報紙、八卦、走家串戶的時候,對朝堂的事情比之從前敏銳數倍。
“可不正是這個理?林老那一套對付從前的皇帝或許可行,對付咱們這位女皇…那可是遠遠不夠。按照我姑娘的話…就是說林老道德綁架!”
“那陛下怎么應對呢?”
那婦人高深莫測的笑了,見眾人的目光都投過來,心中不覺揚眉吐氣,好不得臉,“陛下竟然說林老懶散愚鈍!”
周圍人一陣驚愕。
就連平日不怎么和他們親近,高高在上的裴國公府的夫人都緊張的蹙眉。
“林老如何愚鈍?”
“林老怎會懶散?”
不斷有人為林老叫屈。
“陛下說林老想不到其他辦法,便拿身體發膚威脅他人,卻不愿動心思解決此事,此為懶散。愚鈍嘛,大約是說林老黔驢技窮,每次都是這些招數,只知一味逼迫上峰,卻不知為上峰分憂解難,此為愚鈍。林老氣得臥病在床一個月……”
“難怪前段時間聽說林老病了,原來是因為此事!”
婦人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著,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反正華國風氣開放,允許百姓議事論事,就是鄉野的婦人也敢去行政大廳當著女皇的面提意見。
她們這些人,私底下又沒說什么過分的話,何罪之有?
“哎,說起來人家徐夫人都還沒說話呢,林老雖說一片忠心,可因此惹了陛下厭煩才不劃算!”
“要我說,咱們那位陛下非世間之人,人家那腦子想的東西可比咱們要全面。興許人家早就想好繼承大統之人!又或許…女皇陛下要學堯舜禪讓皇位呢?”
一席話立刻打開眾人的思路。
學堯舜禪讓?
那應該不可能吧?
古往今來,但見為了這皇位拼得頭破血流,卻不見有人會舍棄這大片江山。
尤其是像女皇陛下這樣千年難得一遇的風流人物。
說句私心話,這些舊臣們雖然不喜徐振英上臺以來對他們的處處掣肘制約,甚至那奴仆稅、大戶稅、吏員考核逼得他們一路丟車保帥,好不容易手頭才保留住這些財富和地位,私下里自然是免不了抱怨女帝的鐵血手腕。
可是這幾年汴京城翻天覆地的變化,嶄新平整的水泥路,逐漸繁榮的商業,女子學院和技校的興起,甚至有家里放出去的奴仆們考上吏員回報的,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改變,也讓他們察覺到這種全新的、自由的、公平的氣息。
他們雖然對女帝有抱怨,可也不得不佩服。
因此說到女帝禪讓,不少人甚至變得緊張。
汴京城好不容易安穩了幾年,她們還指望著女帝在位長長久久,好把這國家推向真正的盛世。
誰不想自己的子孫活在一個平安的時代?
有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提醒了一句:“別胡說,說說新聞和家長里短便也罷了,即使如此風氣開放,可這涉及到皇位之事,你我還是合該小心謹慎才是。”
其他婦人們也意識到這話題有些敏感,只好都閉嘴不言。
“那位是徐司長吧?”有婦人遙遙一指,只見那步道入口出現了一個約二十五六的男子,一身白袍,卻沒有束發,是金州府的寸發模樣,起初汴京城里的人看不慣這樣的寸頭,不過看久了倒也覺得這寸頭無論男女都顯得清爽。
“是他,是他,他竟然也來了?”有婦人驚奇道。
徐慧鳴作為陛下的手足,雖然官位并不高,卻因年輕且潔身自好,從前又是個大周朝的童生,是以一入京就成為了汴京城內最熾手可熱的人物。
尤其是希望能和新貴們聯姻的老牌世家們。
這上門傳達聯姻意思的舊臣們,可謂是踏破了徐家大門。
甚至有老臣們直接上書徐振英,希望徐振英賜婚,卻被徐振英冷處理。
可惜也不知是女皇的意思還是徐慧鳴個人的意思,這幾年過去,徐慧鳴的婚事依然沒有著落。
不過后來觀女皇陛下之舉,眾人也才漸漸回過味來,陛下除了偶爾接受群臣邀請當個主婚人外,從不給任何人指婚,也從不參與群臣們兒女婚姻之事。
也就是說,陛下從不點鴛鴦譜。
如此說起來,那徐慧鳴如今都這般年歲,卻還是不肯娶親,大約也是他自己的個人選擇。
“哎,可惜了,這么一個前途似錦又面容清俊的兒郎,竟還沒有婚事。我若是徐夫人,怕是頭發都要愁白。”
有婦人笑著打趣說道:“可不是這個理?陛下一共也就一兄一妹,如今最小的妹妹都有十六,正在外游學,全國各地到處跑,這婚事怕是起碼五年內沒影兒。這位徐大公子也有二十五六,亦是枕旁清冷。徐夫人上次參加我們婦女促進會的時候還在哀怨呢,說徐家四房,就陛下這一家莫說含飴弄孫,連幾個孩子的婚事都沒著落呢。她也是急得不行——”
說這話的是白老將軍的夫人,自然是消息靈通。
“哎,我聽說徐司長似是心里有人,那姑娘不肯點頭,因此才遲遲拖著婚姻大事。”
“心里有人?誰?”
“那可就不清楚了。這種事我們怎好說?”
那婦人的消息藏一半露一半,弄得人心癢癢的,不過也有敏銳的婦人很快就猜出來。
說起來,徐大公子和誰最親近?
政務上自然是那位鳳兒部長了。
不過猜得出來的都是很高層的家屬,自然口風嚴謹,都只笑笑不說話。
徐慧鳴在等鳳兒部長的事情,徐家政務班子的老人都看得出來。
甚至私下也有人旁敲側擊的勸過鳳兒。
不過鳳兒一句“陛下一日不婚,我也一日不婚”的話,倒叫眾人啞口無言。
“鳳兒部長也來了!”有婦人喊了一句。
果然,拱門入口處走進一身形清瘦的女子,她穿一身深色的長衣長褲,頭發在后腦勺挽成一坨,這樣式也是女皇陛下興起來的,說是叫“丸子頭”,倒也貼切,近來很多女子都留這樣的發式,干凈清爽又好打理。
“今兒個這交流會有意思,竟然全都戴上面具,這不認臉,難不成光靠聲音?這相親…相親,那總得見個臉啊。”
有婦人笑道:“廖姐姐你這想法可就過時了,看臉的話彼此都是熟人,政務上都有接觸,可就不好下手。這戴上面具嘛,誰都不認識誰,就當重新認識,也避免熟人尷尬。聽說這還是陛下的主意呢。”
一聽說是徐振英的主意,婦人們自然不敢說三道四,紛紛夸了起來。
“可不是。我剛才在步道走了一圈,今兒個元校長布置了許多游戲,文的武的都有,還有什么闖關游戲,這一圈圈下來,也能知道對方是個什么脾性。”
“說來說去,你們要不要猜猜,今日陛下會不會來?”
“陛下來不來我不知道,不過眼瞅著徐家這些個位高權重的人都出現了,怕是徐家那幾位夫人…還有太皇太后…怕是要出現。”
立刻有人糾正她:“如夫人,咱們華國可沒什么太皇太后!陛下登基后,從不曾加封任何皇親國戚,咱們哪,只能喊那位為徐老夫人!”
“是是是,是我口誤,妹妹且饒恕。”那婦人也是曉得厲害,自然打個哈哈就躲了過去。
在場之人當然也不會揪著人家的小辮子不放。
就算徐振英從不曾加封家人,卻也不妨礙他們私底下稱呼徐德貴為“太上皇”,苗氏為“太后”,黃氏為“太皇太后”。
婦人們也是不懂為何徐振英要一意孤行,不肯加封徐家眾人,這歷朝歷代皆如此啊,怎的偏這位女皇陛下要與眾不同?
難道就不怕徐家眾人反水?
更不要提當初女皇陛下登基時候,就因為“加封”一事和群臣們鬧出的風波。
好在徐家眾人們也識大體,紛紛上書表示自己不要封號,并統一戰線,全部站到女皇陛下一邊,那場轟轟烈烈的登基冊封風波才勉強算是平息。
不過也由此可見徐振英的鐵血手腕。
這近在眼前的榮華富貴,徐家人愣是沒人敢伸手要,可見徐振英平日對家人管束嚴苛,也可見徐家其他人對徐振英的恐懼。
婦人們在不遠處的二樓看戲,而當事人卻已經陸陸續續入了垂花拱門。
鳳兒一進門口,便有工作人員拿了有號碼的手環和面具給她。
“姑娘,今日是青年干部交流會,元校長特意讓我們準備了面具和號碼牌。”
鳳兒還覺得有些稀奇,一時之間,心里被徐振英趕來相親的埋怨消散不少。
行吧行吧,反正陛下也沒免俗,被徐夫人壓著過來參加交流會,那么她作為下屬陪同上峰受難,似乎也沒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過這戴上面具誰也不認識誰,那還怎么相親交流呢?
也不知道元校長到底做了什么安排。
鳳兒戴上面具后,緩步走入內湖的步道入口,很快,陸陸續續來了幾十個青年干部。
雖說戴著面具,可是有些接觸了快十年的人,鳳兒還是認得出。比如徐音希,比如錢珍娘,還有方凝墨。
這些人,只需要一個背影,鳳兒就能認出她們。
大約也是被陛下拉來一同受難的吧?
不過看好友們被催婚,還是挺有樂子的。還好她鳳兒無父無母,因此少了這份被催婚的“樂趣”。
很快,幾個熟悉的姑娘們碰了頭。
鳳兒笑瞇瞇的看著徐音希說道:“怎么,連夫人也這般著急?我記得徐樂至前段時間不是生了個兒子嗎,可把她給得意壞了。就好似生了兒子就高人一等似的。連夫人已經含飴弄孫了,怎么還要催你?”
徐音希苦笑,“就因為徐樂至生了兒子以后趾高氣昂,連我母親都受不了,母女兩人反倒生分了。如今我母親專心做她的政務,每月按時送錢過去,興許還能落個好。她老人家現在是春風得意,官場順利,唯一遺憾就是我沒成婚。”
錢珍娘則攤手:“我純粹是被陛下強行拉來的。陛下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徐音希偏頭笑:“珍娘是城門失火被殃及的池魚,她是被祖母生生趕來的!祖母說我們這幫老功臣都是二十多歲的姑娘了,早該嫁人!她那個年齡兒子都生了好幾個,因此這次交流會她老人家最是積極,恨不得把我們所有人都綁過來。”
方凝墨則道:“我阿姐前段時間剛成婚,現在我娘就只顧盯著我了。還說什么等我成婚,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也不知道誰給她下的任務。”
鳳兒捧腹:“果然,催婚只有看別人才有樂子。”
“哦,是嗎?”徐音希挑眉,“我可聽坊間傳聞,我堂哥對你情根深種,一直拖著婚事就是在等你。就連三嬸也托我明里暗里的打聽,你為什么不肯點頭?你若點頭,她定然把一切都弄得妥妥帖帖,讓你一身輕松的嫁進徐家。”
方凝墨也笑:“說起來,徐大公子那可真是青年才俊,脾氣和樣貌都是頂頂的好,對你又是癡心一片。怎么,你鳳兒還瞧不上人家?”
鳳兒一本正經說道:“哪里能輪到我瞧不上人家?”
“那你為何還……”
鳳兒揮揮手,似乎并不愿意多說,“徐大公子青年才俊,可也不代表他條件好,我就得點頭同意。婚姻一事,還得講究你情我愿。”
幾個姑娘若有所思。
如此聽起來,倒像是鳳兒對徐慧鳴無意。
徐音希斟酌著,是不是就如此答復苗氏,也好讓苗氏和堂兄都死心?
徐音希不好再勸,只好笑著道:“今日難得有這樣的聚會,你也好好游玩一番,說不準你的眼緣就在此地呢。”
可徐音希心里還是免不了唉聲嘆氣。
明明三叔三嬸都滿心歡喜的盼望著鳳兒能嫁入徐家,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鳳兒和徐慧鳴,當真是有緣無分——
很快,身側擊鼓聲傳來,交流活動正式開始。
鳳兒四處張望,卻也沒看見徐振英的身影。
她心中琢磨著:該不會忽悠他們這些怨種來陪同,陛下自己卻躲起來了吧?
這倒像是陛下能干出來的事。
畢竟自從華國建立以來,四海歌舞升平,發展蒸蒸日上,陛下難免生出了摸魚的心思,并時常做出幼稚舉動。
而那邊元校長卻已經在有序組織:“請所有姑娘們按手腕上花環的號碼對應坐下,公子們一一對應入座,面對面大約五分鐘時間,隨后可以往下一個座位去。后面還有游船、投壺等游戲,若遇見彼此中意的,請公子們便將手里的花朵交給姑娘,姑娘則可以將花環遞給公子。”
一場浩浩蕩蕩的相親活動就這么開始了。
鳳兒本來就無心這些活動,因此一坐下就四處尋找徐振英的身影,哪知徐振英的身影沒找著,倒是對面男子的聲音讓她吃了一驚。
對面那人笑盈盈說道:“既然無心相親,你又何必出來。”
竟是徐慧鳴!
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而不遠處的元淳皇后竟然還對鳳兒使了一個眼色。
鳳兒無語凝噎。
鬼知道她這幾年都是盡量躲著徐慧鳴走的,偏元院長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要幫她牽紅線?
這世上亂點鴛鴦譜的人怎么那么多?
也難怪陛下從來不給別人賜婚,這萬一要是點錯了鴛鴦譜,那可真是毀了兩個家庭。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迎頭遇上,鳳兒也只能敞亮的打招呼:“徐大公子。”
徐慧鳴盯著她笑,似是逗弄,“我記得你以前都是直呼我的名字。”
“那是以前在外面替陛下做事,為了掩護身份時的不得已之舉,還請徐大公子海涵。”
兩個人戴著面具,面對面的坐著。
其他人也是如此,每個人五分鐘的時間還沒有到,因此鳳兒也不能自行換位置。
她有些如坐針氈般的扯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
說了這么多的話,竟然才過去一分多鐘?
徐慧鳴見此,“你就這么不想跟我獨處?”
鳳兒笑,“沒有的事,是大公子想左了。”
徐慧鳴卻似乎有些咄咄逼人,“那你為何一直躲著我?”
“那也是沒有的事。”
面對鳳兒的敷衍,徐慧鳴顯得有些怒氣,“鳳兒!”
鳳兒卻依然漫不經心,只是下意識的又掏出了懷表看時間,明顯一副希望時間趕快溜走的感覺。
可惜懷表卻被一只大手拽住了。
抬眸,對上徐慧鳴那雙眸子,鳳兒唇邊散漫的笑一分一分沉了下去,隨后頗有些無奈說道:“徐大公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我之間,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你到底要如何?”
徐慧鳴也嘆口氣,“聰明如你,怎會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鳳兒,你不要揣著明白裝糊涂。”
鳳兒又挪開手,瞅了一眼時間,隨后合上懷表。
女子的眉眼淺淡,再無當初初見時的怯弱,眉宇間自有一股意氣風發。
她早已扶搖直上九萬里,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小心翼翼跟在流放隊伍后面討好被人的奴婢。
“徐大公子,我從沒有揣著明白裝糊涂,很早以前,我就表明了我的心意。我不會和你在一起。是你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放棄,甚至借用徐家人向我施壓,無奈之下,我只能選擇躲避。”
徐慧鳴抓著鳳兒的手,“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我不相信你對我毫無半分情意。鳳兒,你的眼睛騙不了人。你說我自欺欺人,你我之中,到底自欺欺人的人是誰?”
鳳兒嘆氣,眼中有一抹黯然,她輕抿唇角,隨后緩緩道:“好吧,我承認,我有些許喜歡你。徐大公子潔身自好,青年才俊,我們又常年相伴,生出情意,乃人之常情。”
徐慧鳴眼底瞬間有了亮光。
“可是…愛情這個東西抬虛無縹緲了,于我來說,愛情不過是錦上添花之物。我此生…并不會被愛情二字所束縛,我有更廣闊的天地,我還有未完的事業,這些都比和你在一起重要千倍萬倍。”
“我不明白!”徐慧鳴情緒略有些激動,春日的季節里,飄來了柳絮,落在他的頭上,有些如夢似幻。
昔日的少年,也變成了成熟冷峻的男子。
“為什么…跟我在一起就會阻礙你的事業!我說過,我不會給你任何拘束!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我成婚以后,我絕不會用世俗的標準要求你,我也不會給你任何生兒育女的壓力——”
鳳兒笑得落落大方,她抽出徐慧鳴握著的手,神情很冷靜,甚至有些冷酷,“還是不了。我喜歡徐大公子,可更喜歡現在自由自在的生活。現在很好,我不希望改變它。徐大公子的情意,我終究是要辜負了。不必等我,此生…我亦不會回頭。徐大公子,你若真心喜歡我,便為我的決定而感到歡喜。”
徐慧鳴的心,仿佛瞬間被狠狠擊中。
他看著眼前那人淡然出世的眼睛,只覺得這十幾年來猶如大夢一場。
也許…他這輩子都無法理解鳳兒的決定。
可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自由的風,林間的鳥,山間的溪,不是他能攏在手心之物。
終究是留不下她吧。
不愧是徐振英親自帶出來的人,溫暖又陰冷,冷靜又殘酷,對世間有愛,對個人卻無情。
“徐大公子,你的人生還很長,這里優秀的姑娘很多,你也并非是非我不可,換個人,你的人生照樣過。我言盡于此,請你以后莫要糾纏,也不要等我。”
鳳兒如釋重負的說完這些話,隨后強忍心中酸痛,別過眼去。
罷了,罷了,情愛二字,猶如過眼云煙,是這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尤其是對姑娘家,眼下看起來千好萬好,今日你儂我儂,明日呢?誰能保證彼此一輩子不變心,她鳳兒尚且做不到,更何況是別人?
怎么算,婚姻對于她,都存在虧本的極大可能性。
眼下是最好的時代,與其糾結嫁人,不如跟著陛下酣暢淋漓的干一場、功名垂史來得痛快!
她鳳兒的目標是星辰大海,而不是男歡女愛。
時間到。
鳳兒毫不猶豫的起身。
刮起了一陣細風。
而徐慧鳴顯然有些面色蒼白,如臨一場大夢,夢初醒,只剩一片蒼涼——
很快,所有人有序移動到下一位交流對象跟前。
活動依然在進行。
錢珍娘還有公務,因此只進行了上半場便草草離去,不過臨走前倒是和另外一個男子約定了時間。
不料,行至垂花拱門處時卻被一人攔住去路。
此人雖戴著面具,從身形卻不難看出是個武將,他負手立在門下,眸色堅定,似在等她。
錢珍娘看著這熟悉的人影,試探性的問道:“徐將軍?”
那人取下面具,面具之下,端是徐慧嘉的模樣。
他比從前看起來穩重許多,戰場歷練,讓他迅速成長,如今已有一代沙場英豪的模樣。
錢珍娘笑:“怎的沒去參加活動?”
“沒什么意思。”徐慧嘉看見她手上的腕花已經取下,眸色一暗,因為這代表著錢珍娘至少在第一輪有了心儀的對象。
徐慧嘉的語氣說不上是失落還是嘲諷,“你不準備和鳳兒一樣?一直等到陛下成婚才肯成婚?”
錢珍娘搖頭,“鳳兒和陛下兩人的想法超脫世俗,而我是個大俗人,我是事業也想要,婚姻也想要。況且陛下曾說過,女權這條路,不需要犧牲任何人來實現。女權是…接納每個姑娘的不同,容許每個姑娘做出不同的選擇。所以鳳兒選擇一輩子不婚,可我卻要選一個人白頭偕老。”
徐慧嘉有些動容,愣了片刻后,酸道:“難不成你選的那個26號就能和你白頭偕老?你連他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錢珍娘一愣,才醒神原來方才交流期間那雙在背后一直盯著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徐慧嘉!
她按下心中的不悅,面上卻依然含笑:“就是因為看不到長相,因此才更能看清對方的脾性。皮囊乃身外之物,兩個人性情相投才更為重要。”
徐慧嘉盯著她。
半晌不語。
錢珍娘覺得有些異樣,自然不想和徐慧嘉多呆一秒,款款福身正欲抽身離開,卻被那人一把拽住。
“錢珍娘,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原諒當初我做的那些混蛋事?”
錢珍娘微微愣住,隨后莞爾:“徐將軍,從前那些事,我早就忘了。”
所以,她只是不喜歡他。
他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落子無悔。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這許多年,也該放下了。
徐慧嘉緩緩松手,沉聲道:“那個人是陸士文,目前官至司長。家中父母早逝,底下只有一個弟弟,已經考上了吏員。家底雖薄,卻沒有負擔,且品性良好,升遷有望。配你…勉強能夠…”
錢珍娘并沒有問徐慧嘉為何對此人如此熟悉,腦子里有些混沌,可她卻阻止自己深想,只淺淺道一句:“多謝。”
徐慧嘉也淡然一笑,“好好保重自己。”
“我會的。”
兩人錯身,分道揚鑣。
柳絮飄飛,卻再不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