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遠見眾人全都瞪著他,目光或怨恨、或埋怨、或不屑,當下心中惱怒對連秋枝怒喝道:“賤婦,為何將我的事告知旁人?!”
連氏被他瘋狂的樣子嚇得拉著三個姑娘往后退。
“大伯父,按住他!”徐德池也不知咋的,一聽徐振英的話就立刻行動,當下就伸手按住了徐德遠。
徐德遠掙脫不得,只怨毒的盯著徐振英。
徐振英卻絲毫不懼,繼續說道:“鑒于二叔的種種失智表現,且屢次三番在人前污蔑于我,斥責我不貞不孝,我若再分給他物資,不表明我自己的態度,豈非證明二伯父所言不假?”
徐德貴見眾人態度有些松動,急道:“那也不能這樣!徐青鶯,你怎可在關鍵時候撇下自家長輩,長輩打你罵你,那都是為了你好,你忍忍就過去了,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徐振英完全充耳不聞徐父的態度,繼續說道:“愿意跟二房脫離的,就站到我身后來,我認他是我徐青鶯的長輩至親。不愿意的,我也不強求。”
黃氏捂著胸口,“哎喲哎喲”的叫著,指著徐青鶯道:“你這丫頭,非要氣死老婆子是不是?你是不是想分家,我告訴你,只要老婆子活著一天,你們就休想!”
徐振英回了一句:“祖母放心,現在并不是分家,只是現在脫離了二房的人,以后不必凡事聽二房瞎指揮。小到吃穿用度,大到婚喪嫁娶,以后全部由自己做主。至于到底分不分家,怎么分家,到了黔州再說。”
還要到了黔州再說?
黃氏哪里肯依,不料徐振英卻盯著她,繼續說道:“徐家現在落難了,也沒什么財產可分,只需要一紙文書去官府備案即可。分家方便得很。再說,樹大分叉,人大分家,咱們徐家現在不過一艘破船,祖母又何必非要把一大家人捆在一起,鬧得所有人都不痛快?這次流放,不就是沒有及時分家的惡果嗎?難道在汴京城里,祖母還沒有過夠雞飛狗跳的日子?”
黃氏一下啞然。
眾人一聽,心里各自有了盤算。
之所以現在不提分家,那是因為流放路上正是要抱團的時候,分了家還不得被人欺負死。
好在徐青鶯也并沒有說是分家,只說以后二房不得插手其他房的事務,這簡直是喜從天降。
剩下幾房自從徐德遠考上進士外放后便一直跟隨其后,因徐德遠是家中最有出息的那個,因此其他幾房無論是做生意,還是婚喪嫁娶,全都得問過了徐德遠才敢拿定主意。
這十年來已經形成了規矩,深深的刻入了徐家人的骨血里,可誰又愿意被人這般拿捏,在自己家里都不能痛快做人?
大房一家可以說是毫不猶豫的最先就站到了徐青鶯身后,兩個人想得很透徹,等到了黔州,一定想法子分家,眼下先把大小事務分開,也算是提前做準備。
幾個大堂哥啥也不懂,反正也早就看不慣二房壓他們一頭的樣子,當然同仇敵愾的跟著爹娘站到了徐青鶯的背后。
祖母眼睜睜的看著,卻又無計可施,因徐振英說的不是分家,只是讓二房放權,聽起來簡直無懈可擊,她一面覺得惶恐,可一面又無法阻止。
徐德遠氣得臉色發紅,他算是看清楚了,徐青鶯就是狼子野心。現在是分權,接下來肯定就是分家,說不定這死丫頭心里還想取代他的位置,好大的膽子!
四嬸當然看得清楚形勢,也不理會四叔是什么想法,兀自站了過去。
而苗氏剛要站起身來,卻被徐德貴一把拉住,叱了一句:“你干什么,你也要陪著她胡鬧?”
苗氏突然涌上無數委屈道:“鶯兒她沒有胡鬧,二叔打著教養的名號,對外到處污蔑青鶯的名聲。你可知托二叔的福,現在營地上誰人不知青鶯退過親?你覺得他這是為了青鶯好?若真為她好,難道不會私下告知我們,再由我們出面教育?”
徐德貴有些心虛道:“我相信二哥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只是口無遮攔了一些。要不是靠著二哥,你以為咱們這些年能再汴京城里把生意做好?做人怎可忘恩負義?”
“怎是忘恩負義,說起來是打理徐家的生意,可咱也就是當個掌柜,大頭的錢不是全部都充入公中了嗎,這些年咱拼死累活的又得了幾個錢?”
“錢錢錢,你現在怎么滿口都是錢——”徐德貴不耐煩的打斷了她,“你好歹也是秀才的女兒,滿口銅臭是怎么回事?”
苗氏輕咬貝齒,眼淚一下流了出來,咬牙道:“好好好,你清高,你喝仙露就成,可我和孩子們呢。”
“怎么就又扯到孩子們了,我就是不想咱們徐家分崩離析的,一家子骨肉,怎么就為了點吃的喝的鬧成這個樣子?這傳出去成什么樣子,青鶯的名聲又會如何,大家只會覺得咱們的女兒要逼死長輩,跟長輩翻臉成仇,以后她還如何嫁得出去?”
苗氏推了他一把,想起徐振英說的那些在另一個世界的話,當下悲從中來,眼淚橫流,“就怪二叔,當初拍著胸脯保證說鄭家那孩子是個好的,我才點頭同意了這門親事,如今害得鶯兒丟了回性命……以后我家的事情,再也不要夠讓二叔插手!至于其他人說什么,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什么說什么,若真嫁不出去,我養她一輩子!”
“你簡直不可理喻!”徐德貴對妻子的眼淚有些氣憤又有些無奈,卻又無法阻止苗氏起身站到了徐青鶯的身后。
徐德遠眼睜睜的看著,突然大喊道:“小人,一幫小人!你們不就是看我職位被擼了方才敢這樣欺辱于我,好啊,既然大家都不滿意,索性不如分家,以后就算我徐德遠復起,爾等也休想我再像從前那般對待你們!”
徐振英笑瞇瞇道:“以后的事情就不勞二伯父擔心了,那劉結實還不知道要怎么對付您呢。如今他為刀俎,您為魚肉,二伯父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一想到還有一個難纏的劉結實,方才選了徐振英的眾人長舒一口氣。
連秋枝卻沒有做任何選擇。
這些日子,她和三個姑娘相依為命,不摻和徐家的任何事務。
如今剛在趙班頭跟前演了一場戲,若此時跟徐德遠翻臉,怕是會引起趙班頭懷疑。她可不想被那幫解差們為難,最好一路平平安安的走到黔州。
這也是為什么她當初愿意跟徐振英打配合的原因。
連秋枝想到了這頭,便故作沉默,不發表任何意見。
如此便只剩二房的幾個姨娘和庶子庶女們,還有四叔和徐德貴。
四叔遲疑片刻,最后見妻女都站到了對立面,想到依徐德遠的性子,以后去了黔州還要處處被他掣肘,說不定連安平的親事都不能做主——
為了這唯一的女兒,徐德凱終究邁開了步子走向妻女。
四嬸扯了扯嘴角,還好,這個人還沒糊涂。
如今徐德貴倒是尷尬了,苗氏拉著兩個兒女過去了,偏他還在這邊,不住跟徐德遠道歉:“二哥,是我疏于管教,您放心,我一定要青鶯來給你賠罪。”徐德遠死死盯著他,冷笑一聲,“看到我這樣,你如今很開心吧?當年夫子也夸你有讀書的天賦,可家中供不起兩個讀書人,父親便讓你放棄。你當時就恨毒了我吧,恨我毀了你的青云路,妒我一路走到現在。如今我流放了,你心里一定是說不出的暢快和得意,卻又要勉強自己做出兄友弟恭的樣子,四弟啊,原來你才是那個藏得最深的人——”
徐德貴猛地聽到徐德遠這般說,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道:“二哥,你在說些什么?”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戲,這些年你逼著慧鳴讀書,不就是想壓我一頭以泄心頭之恨嗎?”
徐慧鳴似有些懵住了,“二伯父,您這說得什么話,是我自己愿意讀書,是我想假以時日你我叔侄能在朝堂互相幫襯——”
徐德貴低下頭,無奈苦笑,“原來兄長一直是這樣想我的…”
“若你沒有這樣想,青鶯怎會說出那些話?她不過區區十三歲的女娃,哪里能想出這些話,你敢說不是你私下教的?”徐德遠搖搖頭,阻止了徐德貴接下去的話,“若你沒有教她,若你還當我是你二哥,那就證明給我看——”
徐振英心中嘆了一句好手段。
不愧是在大周朝摸爬滾打十余年的二伯父,只一招釜底抽薪,讓他父女二人反目成仇。
徐德貴看了一眼苗氏,終于下定了決心,遲遲不肯站過來。
苗氏臉上難掩失望。
倒是徐振英習以為常,因為從未對徐德貴有所期待,倒也談不上什么失望。
徐德貴是古人,有一套自己的成熟的世界觀,她無法撼動,也無意改變。
只要徐德貴不給她帶來麻煩,她也不是不能容忍他的存在。
今日本也不是分家,而是讓眾人擺脫凡事不敢壓過二房一頭的心態,慢慢掙脫二房的威壓。
飯要一口一口吃,權要一點一點奪。
徐振英只對趙氏道:“四嬸,麻煩將所有東西還是分成四份,只二房的那一份給二嬸,由二嬸自行決定分配。另外分二十兩銀子給二嬸,由二嬸出面去將李秀才的車錢付了,祖母明日就可安心坐車。”
連氏微微一愣,倒沒料到徐振英會給她單獨留一份。
畢竟她曾經說過不要徐振英的東西。
可又轉念一想,憑什么不要,往日其他幾房吃她的喝她的,輪到她為何就不行?
這樣安排,倒是有架空徐德遠的意思。
連氏是不愿意再和徐德遠過下去,可也不想三房太過出頭,否則以后還得看三房的臉色,想想那場景連氏便覺得心里硌得慌。
“剩下的,平均分。大伯母手巧,看看行李里有什么吃的,晚上多弄一點,到時候給前幾天幫助過咱們家的人都多多少少送點嘗個味道,也麻煩娘和四嬸給大伯母打打下手。”
大伯母一下來了精神,擼起袖子便來查看食材,“六丫頭你放心,方家老太太的人情我記著呢。”
幾個女人趁此忙碌了起來,生起了火,營地上一片裊裊炊煙。
徐振英也將四房的包袱找出來,隨后從里面扯出了一件衣衫,她比劃了一下,又想了想,再抽出了一袋小米。隨后跟苗氏說了一句,便出門去尋李招娣。
李招娣很好找,一般找到了驢車,就能找到李招娣。
李招娣正生火做飯呢,可卻只燒開了水,等著她娘和妹妹去挖野菜回來,正愁無米下鍋的時候,巧徐振英的米就送到了。
“招娣,先給你一袋米應急,那二十兩銀子隨后就到。”
李招娣連忙擺手,“這如何使得?你家糧食也精貴得很——”
徐振英笑,“放心,劉結實把東西還給我們了,現在我們有糧食了。”
“咦,怎會?”
“你莫管,先拿這袋小米應付兩天,等經過城鎮的時候去買一些糧食。”徐振英不容分說將糧食塞到她手里,又將一件包袱遞給她,“你和我身形差不多,我的衣衫先借給你穿。”
李招娣不肯收,徐振英便故作惱怒,“怎么,你是嫌棄衣衫是穿過的?”
李招娣連忙搖頭,“不是的,這衣衫太新了,我怕穿壞了。”
“衣衫本就是給人穿的,我給你你便拿著。別看我們是往南方走,但南方也是極冷的,而且是濕冷,再往南邊走,那冷氣直往骨頭縫里鉆。若是不注意保暖,年紀大了容易風濕和關節痛。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你能自己挨餓把吃的留給我,我怎么就不能在自己有衣穿的情況下借給你多余的衣衫?”
明知徐振英是故意找借口讓她沒有負擔的收下,正因這份心意,李招娣眼睛紅得跟個小兔子一樣,只輕輕撫摸上那件外衫,覺得自己指腹粗糙,險些讓衣衫勾絲。
仿佛她這輩子都沒有穿過這樣好看的衣衫。
她不善言辭,只好收下道謝,心中卻盤算著將來要如何報答。
徐振英見不得姑娘家流淚,也知她處境,可到底是外人不便多言,當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怕,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就來找我。”
徐振英剛走出來,卻看見了不遠處的曹夫人背著兒子正慢慢往回走。
她再定睛一看,才看見錢家姑娘跟曹夫人并排而行。
這倆人大約是去挖野菜了,身上臟兮兮的,不過流放的人,也不講究干凈了,到了后面,估計跟叫花子也沒什么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