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璟靠在床頭，喬予羨雙手抓著被子邊緣躺在床上。
昏黃的燈光下，兩人安靜了一會兒。
顧硯璟覺得喬予羨可能有話想說，所以靠在床頭沒有躺下，也沒有關燈。
沒多久，喬予羨果然說話了。聲音有點小，像是不愿打破獨屬黑暗的這種安靜：“顧硯璟。”
“嗯。”顧硯璟輕輕應了一聲。
喬予羨稍稍仰頭，看向他。對上他的視線，她笑了笑，翻身趴在床上道：“顧硯璟，你說...我去見她嗎？”
顧硯璟知道她說的這個“她”，說得是她母親，趙詩夢。
他沉默了一下，問道：“為什么不想見？“
喬予羨的手墊在下巴下邊，兩邊的頭發垂在床上，她想了想道：“我沒有見過她。她生了我就走了...我聽說，她也不喜歡我，很討厭我。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回來要見我。”
她說完，安靜了兩秒又道：“普通的陌生人就算了。可我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不管怎么樣，她生了我，沒有她就不會有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對她，不知道該怎么和她相處。我剛成型她就不喜歡我，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現在的我。有點害怕見她。”
顧硯璟把她側邊的頭發挽在耳后，等她說完，又問道：“又為什么想見？”
這個問題問完，喬予羨沉默了好久。
顧硯璟也沒有催她，手背輕輕蹭著她的臉，等著她。
好一會兒，喬予羨握住了他的手，摸著手指的骨節道：“好奇吧。好奇生我的人是個什么樣的人，好奇我母親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母親。好奇她為什么又突然想見我。也好奇...萬一她還挺喜歡現在的我，有母親的生活是什么樣的。”
顧硯璟的心臟處突然抽疼了一下，連帶著手指都抖了一下。
他看著趴在床上的小姑娘，聽著她云淡風輕地說著這些話。
喬予羨歪頭枕在手上，偏頭看著他道：“喬姝寧你應該聽說過吧，就我那個堂姐。”
顧硯璟查過她，肯定知道她的家庭構成。
又因為鬧過學校的那件事，是喬姝寧在背后搗鬼，他也查到過。
喬予羨繼續道：“小時候我倆住在一個院子里經常打架，就薅頭發，啃手臂這種。每次打完，她都哭著回去找我大伯母。我大伯母就會抱著她，安慰她，給她買好吃的，買好玩的，還買漂亮衣服。”
她說到這兒就不往下說了。
顧硯璟等了一會兒問道：“你呢？”
“我啊。”喬予羨想了想道，“我怕爺爺奶奶擔心，畢竟他們年齡大了，就自己出去溜達一圈，溜達回來就好了。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母親也在......”
顧硯璟屈指握了一下她的手指。
喬予羨聲音如往常，也沒有什么情緒，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我大伯母可討厭了。在爺爺奶奶面前對我特別關心，等他們出去，打牌串門不在家的時候，就把我堵在房間里罵我。罵我是掃把星，喪門星，拖油瓶。還說我克父母，是喬家的災星。”
她說著說著，笑了一下，接著道：“有一次她還用柳條抽我。我就從院子里撿了塊磚頭。本來是想砸她腦袋的，但是那時候矮，夠不著，就砸在了她腿上。”
顧硯璟看著她笑著說這些事情。
“在她腿上砸了好幾下。把她砸倒之后，就爬到她身上，砸她的頭。”喬予羨道，“那天我是真的想弄死她。不過年齡小，沒有什么力氣，就給她砸破皮，出了點血。”
顧硯璟摸了摸她的發頂。
喬予羨道：“那次是我記憶中，爺爺奶奶唯一一次和我發火。我爺爺讓我在門口站著反省。我奶奶看了看我身上被柳條抽出來的傷，給我擦了藥。然后帶著我去了警局。說我想故意殺人，要把我送進去。”
她覺得有點熱，就用腿把被子蹬下去了一些：“那時我也就十一二歲，哪里見過這陣仗。而且警察叔叔很配合，把我關在了審訊室，問我作案過程，作案動機。嚇得我在審訊室哇哇哭，差點哭抽過去。我爺爺奶奶在外邊聽著愣是狠心沒有進去。”
顧硯璟把被子往她身上蓋了一下。
“熱。”喬予羨道。
“著涼。”顧硯璟把被角搭在了她腰上。
喬予羨沒再動，把他的手墊在自己臉下，安靜地趴著。
“后來呢？”顧硯璟問道。
“嗯？”喬予羨問道，“你想聽啊？”
“嗯。”顧硯璟應了一聲。
喬予羨便接著道：“他們鐵了心要教育我。我見我哭成那樣也沒有人理我，便慢慢穩定了情緒，老實交代過程。然后在里邊寫了保證書，寫了檢討書，就把我放出來了。出來見到我奶奶，她和我說得第一句話就是‘再有這種殺人的心思，她就親自斃了我。’嚇得我好幾天不敢和她說話。”
“再后來...”喬予羨道，“奶奶知道了我大伯母趁他們不在罵我的事情，尤其是還打了我，就讓大伯一家搬出了四合院。然后...兩天以后，我聽說大伯母逛街的時候被人拖進巷子打了一頓，在醫院躺了一個多禮拜。”
顧硯璟不了解她奶奶，結婚前查喬予羨的時候，查到的有關她奶奶的信息很少，就很普通平常的一生，沒有工作，沒有學歷，像那個年代很多的女人一樣，在家相夫教子。
但他知道，她爺爺奶奶絕對不簡單，還很有可能和他家老爺子認識。
“阿姨是不是特別疼你？”喬予羨突然問道。
顧硯璟看著她，須臾應了一聲：“嗯。”
“真好。”喬予羨說完，頓了頓又道：“以后我也一定對我的孩子特別好。當一個好媽媽，好好愛他們。”
聽著她的話，顧硯璟臉上沒有太多的神情，只是眉毛輕輕動了一下。
喬予羨說完，察覺到邊上的視線，看向他，正好看見他挑了一下的眉毛。她眨了眨眼睛，馬上解釋道：“我這是有感而發，不是要找你生孩的意思啊。”
一邊說著，她把自己蹬下去的被子又一點一點拽在身上。
“那你想找誰？”顧硯璟輕聲反問。
他的表情明明沒有一點變化，但是喬予羨感覺到了一陣寒風好像是從臉前刮過，她小嘀咕：“你基因這么好，當然是找你。但我說得是以后，不是現在。現在不行，我二人世界還沒體會呢，干嘛要帶著個崽子玩兒。”
顧硯璟看著她垂著視線嘀嘀咕咕的小樣子，過了幾秒，他道：“嗯，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喬予羨抬眸看向他，下意識說了一句。
兩人的視線相接，她略顯疑惑的小表情一點一點消失，耳朵上的紅暈一點一點蔓延到了臉上。
對視了一會兒，喬予羨突然指著天花板道：“快看，飛碟！”
“碟”字的音還沒有完全發出，她就嗖地一下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從頭到腳都藏進了被子里。
顧硯璟看著她這一系列的動作，又看著被子里鼓起來的這一小團，他伸手隔著被子摸了摸她的頭道：“出來，睡覺。”
喬予羨沒有動。
顧硯璟等了一會兒，見她不動，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她的頭，順手又摸了一下她的臉：“睡吧。”
喬予羨側身躺在借得那半張床上道：“晚安。”
“晚安。”顧硯璟把床頭燈關上......
床頭燈關上，房間再次陷入黑暗。
喬予羨面向顧硯璟側躺在床上，一開始閉著眼睛，一直睡不著，便睜開了眼睛。
怕打擾到顧硯璟，她一直都沒有動。
但人在睡不著的時候，越想睡著就越是睡不著，越是不想再動了就越是想動。
她靜止了好久，實在是有些累，便翻身朝向了另一邊。
在另一邊躺了一會兒，她又平躺看向了天花板，還是一直睡不著，她偏頭看向了顧硯璟。
顧硯璟躺在床上，感覺到喬予羨一直都沒有睡。他閉著眼睛，手指摩挲著，在她又動了一下之后道：“喬予羨。”
他剛喊出口，喬予羨就翻身挪到了他身邊，抱住了他的胳膊，有些不好意地道：“顧硯璟，我想了想，覺得你這半邊床不錯，我要借這半邊。”
顧硯璟稍稍怔了一下，然后把胳膊從她手里抽出來，伸到了她脖子下邊讓她枕著，手從她身后繞過，抱著她，慢慢在她手臂上摸著：“嗯。”
喬予羨枕在他的手臂上，兩只手都乖乖放在胸前沒有亂動。她道：“我就是睡不著，想挨著人近一點，心里踏實，睡得快。我沒有別的意思。”
顧硯璟的手在她手臂上輕輕拍著，沒有說話。
他閉著眼睛，黑暗中，嘴角有些上揚。
聽不見他說話，喬予羨抬頭看向他，又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明白。讓我不要亂動。”顧硯璟的聲音淡得像是雪山上飄過了一縷風。
喬予羨笑了一下，安心躺好了。
“睡吧。”顧硯璟道。
“嗯。”
顧硯璟的手在她胳膊上輕輕拍著，喬予羨在他懷里，心里踏實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顧硯璟睜開眼偏頭看向她。
看著她熟睡的小模樣。
不久之后，喬予羨動了動，胳膊放在了他身上，人也往他身邊挪了挪。
身體貼近，顧硯璟看向了天花板，須臾，輕輕嘆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
顧硯璟生物鐘到點就醒了。他睜開眼睛，先看了看都要睡到自己身上來的小姑娘。
兩人就這么睡了一晚上，幾乎都沒有怎么動，那半邊床閑了一晚。
顧硯璟把她散在額前的頭發輕輕往后攏了一下，露出了她的小臉。
看了一會兒，怕她起床之后又害羞尷尬，顧硯璟打算先離開。
握住她的手腕，剛要把她的手拿下去，喬予羨突然坐了起來。
她坐在床上，閉著眼睛，蹙著眉，略顯粗暴地往后攏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然后有些不太開心地坐在床上。
顧硯璟也坐了起來，問道：“怎么了？”
“去衛生間。”喬予羨閉著眼睛說完就越過顧硯璟下床了。
她一邊揉著眼睛踉踉蹌蹌往衛生間走，一邊啞聲嘀咕道：“做夢一直找衛生間，剛剛找到了，褲子都脫了，突然發現是在做夢，嚇醒了，差一點就......”
嘀嘀咕咕的聲音消失，喬予羨突然站在原地。
顧硯璟坐在床邊看著她僵直的小背影。
喬予羨在原地站了兩秒，慢慢轉身。她先看見顧硯璟坐在床邊看著她，然后轉動著眼睛又把房間看了一下。
腦袋開機了，想起來自己昨晚跑這兒來了。
她對顧硯璟干笑了一下，然后慢慢轉過身，加快速度離開房間，去自己房間的衛生間了。
雖然是周日。
但顧硯璟要去公司，喬予羨也要去學校。有一個公共課的作業，需要以宿舍為小組完成。
她去學校做作業。
主要是許久沒有回宿舍了，她怕宿舍那群人忘了還有她這么一個舍友。
吃完早餐，兩人一起出了別墅。
孟巖和尚辰都把車開了過來。
喬予羨看了看尚辰，然后拉著顧硯璟往尚辰的車旁走：“先讓尚辰送我去學校，然后再送你去公司。你看看尚辰那個樣子，我怕他半路把我扔下去。”
顧硯璟看了尚辰一眼，任由她把自己拉到了車上。
尚辰被他那一眼看得馬上就老實了。
楓林別苑距離京都大學很近。
車子很快停在了學校門口，喬予羨拎好電腦，看向尚辰道：“尚辰，你以后還是去公司吧，不用跟著我了。”
尚辰一怔，在座位上愣了一會兒，倏地轉頭看向了顧硯璟。
見他看著顧硯璟，喬予羨道：“看哪兒呢？是我在說話。”
尚辰不理她，繼續看著顧硯璟，等著他的指示。
喬予羨見他不理自己，伸手捂住了顧硯璟的臉，不讓他看了。然后對他道：“還非要他點頭嗎？我是老板娘，我還沒權力安排一下你的工作嗎？”
尚辰看了她一眼，給了她一個讓她自己體會的眼神。
喬予羨：“............”
她深吸了一口氣，捧著顧硯璟的臉，讓他轉頭看著自己，問道：“我有這個權力嗎？”
顧硯璟把她的手拉下來，握在手里，回答了一個字：“有。”
尚辰：“............”
喬予羨馬上開心了，非常嘚瑟地給了尚辰一個小眼神。
欠嗖嗖的。
顧硯璟按了一下她的發頂。
喬予羨對他笑了笑道：“我走啦。”
說完，她下車。到了車下，對他揮揮手進了學校。
等她離開，顧硯璟看向尚辰道：“到公司讓蘇祈給你安排工作。”
尚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腦袋有些轉不過來。
顧硯璟又看了他一眼。
尚辰眸子一縮，馬上轉身坐正身體，發動車子。
車子都開出去一段距離了，他突然大聲又很興奮地道：“是！”
顧硯璟又抬眸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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