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中一直跟著大家鼓掌、安可，他也不知道要喊什么，光是一邊鼓掌，一邊嘴跟著動，就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安可了好些次，吳冠中的腿都有些酸了，他年紀這么大，這樣坐下去站起來，確實為難他了。
他老伴朱碧琴腿腳沒比她好到哪兒去，站了好幾次腿也很酸，最后忍不住說道，“我們不跟著站起來行不行？”
吳冠中轉頭看了看，發現也有沒站起來的觀眾。
“倒是也有沒站的。”
確實有沒站的，但是第一排都站了，他們要是不站還挺顯眼的。
算了，還是倚老賣老一次吧。
再后來，兩人就沒站了。
不過那也是周彥最后一次返場，后面周彥就沒有再上來，現場的燈光也亮了起來。
看到燈亮了，朱碧琴問，“結束了？”
“好像是。”
兩人都松了口氣，雖然返場的音樂很好聽，但他們實在是太累了。
吳冠中轉頭，看到好多人正在快速地往外面走。
這……退場退的是不是有點過于積極了？
剛才大家明明很賣力地喊周彥返場，一轉頭這么迫不及地離場？
“他們跑這么快，是因為時間晚了坐不上車？”朱碧琴問道。
“不知道。”吳冠中搖搖頭。
這時候，旁邊的羅美薇終于找到機會，她笑著說道，“吳先生，他們這是趕著出去聽外面的加場。”
“外面的加場？”
一聽吳冠中這話，羅美薇就知道老倆口是第一次來聽周彥的音樂會。
她笑著解釋，“嗯，周彥幾乎每場音樂會結束之后，都會在外面繼續演出，等于是免費給大家的福利。很多沒有買到票的人，為了看到室外的加場表演，會早早地守候在音樂廳外面。出去的越早，能夠占到的位置就越好，今天現場人很多，如果不早點出去，可能就要到岸邊待著了。”
“哦，我說之前進來的時候，為什么外面有那么多人排隊呢，明明也不是檢票排隊。”
“沒錯，那些人就是等加場演出的。”羅美薇笑了笑，問道，“老先生，你是周彥的朋友么？”
吳冠中搖搖頭，“其實我跟他還沒有見過面，我們的兩張票，是朋友贈送的……送我票的朋友來了。”
原來兩人說話的時候，余樺推著史鐵笙走了過來。
余樺跟史鐵笙的位置，比第一排還要靠前一些，不過稍微靠旁邊，沒有在中間。
看到周彥不返場了，余樺就推著史鐵笙過來跟吳冠中他們打招呼。
羅美薇看到余樺跟史鐵笙，一下子就認出他們倆。
“余樺老師，史鐵笙老師。”
聽到羅美薇喊余樺跟史鐵笙，旁邊的張雪友好奇地轉過頭來。
剛才張學友正在跟另一邊的杜自持說話，沒有注意到羅美薇這邊的情況。
“你好。”余樺推著史鐵笙走過來，先回了羅美薇一句，隨后笑著跟吳冠中打招呼，“吳老師，朱老師，音樂會聽得可還舒心？”
“感受十分好，謝謝兩位的票。”吳冠中笑道。
“不用客氣，吳老師，我們也是慷周彥的慨，票給你們之后，周彥給我們又安排了坐位。”
“那就好，我還擔心票給了我我們，你們沒票了。”
這時羅美薇笑道，“吳老師你說笑了，憑余老師他們跟阿彥的關系，不管怎么說也要給他們安排位置的哇。”
余樺看了看羅美薇，有些意外，“你們認識么？”
羅美薇笑道，“原來不認識，但是剛才看了吳老師的畫，就認識了。”
“畫？什么畫？”
吳冠中笑道，“就是剛才演出中間，我信手涂鴉了兩幅速寫。”
“真的啊。”余樺驚訝道，“吳老師你在這種環境下也能作畫？”
“這環境怎么了，我們外出寫生，常常會遇到十分惡劣的環境，音樂廳里面算是很不錯了，除了光線稍差，其他沒什么。”
“吳老師，不知你剛才畫的兩幅畫，能不能給我們看看？”史鐵笙問道，他十分關心那兩幅畫。
“沒問題。”吳冠中十分爽快，直接掏出速寫本，翻到剛才畫的那兩頁，然后遞到了史鐵笙面前。
史鐵笙接過速寫本，看到上面的畫，忍不住贊嘆道，“妙，實在是太妙了，吳老師的速寫，果然名不虛傳。”
饒是兩人對美術了解不多，但是也能看出來這幅畫確實很妙，很多時候，藝術的感覺是相通的。
聽到史鐵笙的話，羅美薇笑著點點頭，看來不是她一個人覺得這畫很好。
張雪友也湊近看了看畫。
說實話，第一眼他真沒覺得這畫有什么特別的，就是一些潦草的線條，舞臺上的人也沒有畫的很清晰，好多都糊在了一起。
但是多看兩眼，張雪友感覺脊背冒出了一些冷汗，因為在他的腦海中，剛才臺上演奏《西游幻想曲》的畫面突然涌現上來，就好像他又回到了剛才的那個時刻。
這跟看照片的感覺完全不同。
雖然這幅畫沒做到很像，但是卻抓住了某種特別的感覺，這種感覺很準確，但是旁人卻抓不住，也看不清。
這邊好幾個人圍著一個速寫本不斷地發出驚嘆的聲音，很快就引起了前排還沒離場的那些人的注意。
張國榮跟許冠杰迅速地湊了過來。
“看什么呢？”許冠杰問。
“看畫。”張雪友回道。
“咦，這畫——”
許冠杰首先注意到，這幅畫上畫的是剛才臺上演奏《西游幻想曲》的畫面。
雖然線條看似凌亂，人物也都沒有畫清晰，但就是讓人一眼就看出來是剛才的舞臺演出，而且還能看出來演奏的是《西游幻想曲》。
隨后許冠杰又感覺這畫的風格有些熟悉。
“這風格怎么有點像是吳冠中？”
余樺意外地看了眼許冠杰，他沒想到許冠杰還能看出來吳冠中的風格。
能一眼看出風格，不說對美術有多深的造詣，至少也對吳冠中的畫有一定的了解。
史鐵笙笑道，“你看看落款。”
許冠杰看向左下角的落款，一臉驚訝，“還真是吳冠中的畫啊，這畫從哪兒來的啊，現場畫的？”
落款上有時間，就是今天。
“吳冠中是在音樂廳里面畫的？他今天也來了？”
聽到許冠杰的話，余樺他們幾個都笑了起來。
羅美薇笑著說道，“吳老師就在你旁邊。”
“我旁邊……”
許冠杰轉頭看了看，一下子看到了旁邊的老頭。
許冠杰并不認識吳冠中，他只是聽過吳冠中的名，看過吳冠中的畫。
剛才過來的時候，他壓根沒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對老頭老太太，更不可能想到吳冠中就在這里。
“吳先生？”許冠杰驚訝地看著吳冠中。
“你好。”吳冠中也不認識許冠杰，只能回了個你好。
“吳先生，失敬失敬。”許冠杰恭敬地跟吳冠中握了握手，隨后又贊嘆道，“這畫太好了。”
“過譽了。”吳冠中謙虛道。
幾個人圍著兩幅畫討論不休，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
先是許冠文，隨后是徐克、施南生夫婦，后來梅艷芳、張蔓玉還有王祖賢也圍了上來。
看到吳冠中給周彥畫了兩幅畫，王祖賢笑道，“吳老師，既然是畫的樂團，不如拿給他們看看怎么樣？”
王祖賢這么一說，其他人也都紛紛附和。
“是啊，這么好的畫，肯定要讓阿彥知道。”
“他看到畫肯定十分高興。”
“他知道吳老師來現場就已經非常高興了，要是看到這兩幅畫，估計今晚睡覺都在笑。”
“何止是今晚睡覺會笑，往后幾個月，恐怕他睡覺都要笑醒。”
“是啊，快點拿到后臺去吧，他們這會兒應該還沒去門口。”
一般情況下，里面的音樂會結束之后，周彥不會立即去外面，而是會在后臺等一會兒。
音樂會這么長時間，他們到后臺肯定要先休息一會兒，調整調整狀態。
另一方面，這會兒里面剛散場，觀眾們都在往外面跑，門口的情況是十分混亂的。
不如先等一會兒，等到里面的人都出去了，找到自己的位置之后，他們再出去。
說干就干，一群人簇擁著吳冠中夫婦，朝著后臺走去。
周彥正在后臺給一會兒將要在外面演出的樂團成員們講事情，余樺他們一群人走了進來，把樂團的成員們看得目瞪口呆。
周彥轉頭看去，見到人群中間的吳冠中，眉眼展開，笑盈盈地迎上去。
“吳老師，久仰久仰。”
他一邊笑瞇瞇地跟吳冠中打招呼，一邊又快速地掃了一眼余樺他們，想要弄清楚現在是怎么個情況。
這些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圍著吳冠中一起過來了？
“你好。”吳冠中笑著握了握周彥的手，“同仰，同仰，今天我在臺下，你在臺上，你給了我不少的震撼。”
“吳老師謬贊了，您能來現場，我已十分榮幸。”
這時余樺哈哈一笑，將吳冠中的速寫本展開，翻到了《西游幻想曲》那一頁，“還有驚喜呢。”
周彥看到速寫本上的畫，眼睛一下子就挪不開了。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吳冠中不僅僅人來了，而且還現場給他們畫了一幅畫。
不，不是一幅，后面還有。
余樺又翻到后面那幅《紫荊花進行曲》。
方秀他們離得近，看到了速寫本上的畫，快速圍了上來，很快，這一幅畫旁邊就圍上了幾十個人。
“哇，畫的是我們哎。”
“這畫畫的太好了。”
“牛啊，不愧是吳先生。”
“太厲害了。”
“這怎么畫的？”
樂團的成員們都是年輕人，給的情緒價值非常高。
吳冠中平時被太多人夸了，但是看到這些年輕人圍著他的畫，個個都很興奮的樣子，他也很受感染。
雖然藝術家總認為，好的作品首先要遵從自己的本心，不應該太考慮鑒賞者的想法。
但是人畢竟是人，看到自己的作品能夠感染到別人，就會非常開心。
沒有任何一個創作者，看到旁人由衷喜歡自己的作品，會無動于衷的。
拿著速寫本，看著上面的兩幅畫，周彥也是愛不釋手。
周彥實在是太喜歡吳冠中的速寫了，相較于吳冠中其他作品，他的速寫顯得更加隨意，也更加渾然天成。
這兩幅速寫，都是鋼筆畫就，沒有其他顏色，不涂不抹，雖然有些線條未必很到位，但是藝術的張力往往是從這種看似是瑕疵的地方出來的。
上面的每一個線條，都表現了作畫者當時的心情。
也就是說，這幅畫，其實不僅僅記錄了周彥他們，也記錄了吳冠中自己。
“吳先生，這兩幅畫……”
周彥想要這兩幅畫，但是話到嘴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尋常臉皮非常厚的他，這會兒臉皮也薄了起來。
不過他不用明說，吳冠中也知道他的意思。
“這兩幅畫，就當作兩張門票的回禮了。”
說罷，吳冠中拿過速寫本，將那兩頁給取了下來。
吳冠中的速寫本，是單頁用卡扣卡在一起的，想要取下其中的單頁，只要把卡扣松開就行了，十分方便，也不會傷到畫。
周彥剛接過畫，旁邊馬東方就伸手想要去拿，“師兄，給我看看……”
不過他手還沒有碰到畫，就被周彥一巴掌打下去了。
“看就看，上什么手，你手有汗，不知道么？”
馬東方委屈巴拉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手哪里有汗啊。
看到這一幕，在場的人也都笑了起來。
張國榮笑著說道，“阿彥，趕快回去把這兩幅畫給裝裱起來吧。”
梅艷芳也逗周彥，“是啊，空氣里面有水分，別把畫給弄壞了。”
周彥撇撇嘴，也不理他們，只是笑著對吳冠中說，“吳老師，實在是太感謝了，不過是兩張門票而已，實在是擔不起這樣厚重的回禮。”
吳冠中笑了笑，“我覺得很值，今天的體驗很好，如果你真的不好意思，后面幾場音樂會，倒是可以給我們幾張門票。我倒是想要支持一下音樂會的票房，但是又聽人家說，現在根本買不到票了。”
周彥哈哈一笑，“沒問題，票的事情我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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