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官邸。
辦公室的門打開，秘書步伐迅捷，遞了文件給辦公桌后的首相近衛文磨。
“首相，這是軍部交上來的明年軍費預算議案，想讓您提前了解。”
“就知道要錢，先放著！”近衛語氣不善。
“嗨。”手下也知道近衛心情不好，輕輕放下便頓首離開。
近衛看著桌上的文件頗為煩躁，這些日子被軍費的事情折磨的不輕，沒錢沒錢沒錢，哪哪都要錢，他哪來那么多錢？
現在一聽到是要錢的議案，就整個人不舒服起來。
強提一口氣，皺著眉拿起文件看。
一看上面的數字，60億軍費，近衛猛然間站起，揮手一擲就把文件砸在了對面的茶幾上，乒零乓啷。
門馬上被打開，秘書進門一看狀況馬上了然，躬身低頭承受近衛的怒火。
“60億！軍部是真敢開這個口！”
“去年為了武漢攻略戰，我絞盡腦汁籌集了38億，招募了四十萬青年給他們！
他們給了我什么？
給了我幾萬具尸體！還有一座空城！”
秘書閉緊嘴，低著頭神情嚴肅一言不發。
近衛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下班。”
說罷就走。
秘書馬上小跑去給他一路開門。
日本的首相官邸只辦公，不住宿，住宿就在旁邊一棟樓，對外稱作首相公邸，皇宮里的叫法是內閣總理大臣府邸。
秘書送到這里就可以回去了，而近衛則扯著西裝領帶，進屋吃飯。
一到餐廳，發現兒子已經在吃了。
“爸爸，你回來啦。”近衛文隆打了聲招呼。
“不知道等我，還有沒有規矩！”
“我這不是趕著回上海么，吃完還要出去買點東西，明天的飛機飛上海，所以就沒等你。”
“老亂跑什么，你呆在日本不行么？”
“嘿，日本沒意思，東京人的臉上都是一些愁苦的表情，哪有上海有意思，熱鬧，而且氛圍好，他們的舞廳比東京的舞廳熱鬧多了。
再說了，我這不是為了幫我們近衛氏培養人才么？”
近衛文隆在上海開辦了一家東亞同文書院，專門培養日本去中國的年輕人才，從事研究中國各地的風土人情經濟領域。
當然為了避免麻煩，他用的是化名。
“你的意思是我的錯？”近衛文磨敏感內心被刺激，聽到了什么次，猛然間瞪向兒子。
近衛文隆茫然：“什么你的錯，我說是為我們近衛氏培養人才”
“你剛才不是說東京人的臉上都是一些愁苦的表情，那你的意思不就是我這個首相干的不好么？”
“啊？爸爸，我不是這個意思。”
近衛文隆失笑的解釋，“你太敏感了。”
“所以東京人的臉上，真的都是一副愁苦表情。”近衛文隆木著臉追問。
近衛文隆不好回答，遲疑了下說道：“跟租界的氛圍還是有些區別的，可能是地域不同，我們東京本來就是這樣的。”
“胡說！”
“.爸爸，伱是怎么了？”近衛文隆覺得父親的情緒有些不對。
“爸爸。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說，是不是工作上的事，我幫你出出主意。”
近衛文磨沉著臉，皺著眉，思索了會看了會兒子，覺得他也長大了，于是考教道：“那好，我問你，現在的局勢下，如果你是我，你會怎么辦？”
居然真的問他，近衛文隆精神一振，馬上開口說道：“我”
想了想氣勢萎下來，嘿嘿一笑：“算了，吃飯，這么難的問題，我可不會。”
近衛文磨無語的嗤笑，算了吃飯。
這么難的問題，他都想不通，何況是兒子。
人人都覺得當首相是好事，他一開始也這么以為，但是真當了以后才知道這火山口有多難坐。
近衛氏本來就是五攝家之首，當首相之前就是貴族院議長，權勢根本不缺。
錢也不缺。
近衛氏不需要當首相，家族就足夠顯赫，而且超然。
選擇當首相自然是為了更進一步，把權勢發揮到巔峰，然后實現人生價值，比如帶著日本走向輝煌。
現在的日本國內矛盾重重，正好處于一個變革的轉變期，如果真能征服東亞各國，那給近衛氏的就是星辰大海，整個家族的榮耀都會因為近衛文磨這個名字而燦爛。
就在算日本的歷史上，不，是整個世界歷史上，都會留下近衛文磨帶著日本走向大東亞共榮的傳奇一筆。
但是軍部的這幫狗賊騙他！
他當時根本就不想當首相，在國內的閣老重臣第一次聯名推薦他當首相的時候，他是拒絕的。
這么超然，為什么要趟這趟渾水？
這么超然，不是非要在歷史上留下一筆。
關鍵是他自己知道，國內矛盾這么多，底下都已經有軍士鬧出政變了，這種局勢，根本搞不定的。
干嘛要冒頭？
所以他拒絕了。
是軍部的這幫狗賊說全力支持他的改革方案，無條件配合，然后政界商界全部支持他，他以他五攝家主的身份，得到了政商軍三界的全部支持，他才答應出來一展抱負。
既然都答應了，那以后就是星辰大海。
結果軍部這幫狗賊跟他說，只要開啟和中國的全面戰爭，三個月就能全滅中國。
陸相杉杉元親口說的，而且是在御前會議上斬釘截鐵的說的。
矛盾轉移到國外，國內的矛盾就沒了，而中國的廣大土地和資源，確實也能改善國內的環境和困境。
只要占領中國，日本用中國的資源就可以以戰養戰，進攻全東南亞，他的宏偉藍圖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實現。
大東亞殖民！
不，是大東亞共榮。
這首相可以當。
誰知道這狗賊在御前會議上都敢撒謊！
打了個上海就打了三個月！
局勢一下就被拖慢了。
三個月占領上海和三個月占領中國，這里面的區別大到讓人頭皮發麻，比如需要更多的武器，更多的兵力，后勤，軍費，等等等等。
還有更多的辦公時間！
耗費多少心力。
關鍵日本人的敵人是蘇俄，蘇俄還在旁邊虎視眈眈。
局勢進展到如此，戰爭也只能繼續下去，畢竟錢也花了，中國沒拿下來，國內問題沒解決，根本停不下來。
但是戰爭機器一開，一年時間，全國的外匯被消耗一空，緊接著就是制裁，國民生活日下，這都是他這個首相背負罵名。
而軍部占功！
占領中國某某大城市的消息傳回國內，民眾還是很開心的，畢竟曾經滿洲的利益讓國內的環境很是緩解了一下。
軍部真厲害，我們的軍人最厲害。
所以民眾目前雖然窮困，對于戰事還是非常支持的。
只是他們無知，近衛的手里有詳細的數據，國庫是真的撐不住了。
中國還有那么多城市，縱深千里，按照上海的時間，這得花多少錢才能解決問題。
所以把這個吹噓三個月占領中國的陸相杉杉元趕出決策層以后，他考慮到杉杉元是不是太久沒打仗，對中國的兵力國情根本不了解，以至于作出這么離譜的判斷。
于是在軍部給的新陸相人選方案里精挑細選，挑了一位在中國打了幾場大勝仗的新陸相回來。
必須一次性拿下中國！
決不能再拖！
新陸相不負所望，拿出了一份決勝方案。
武漢攻略戰！
在武漢全殲中國軍隊。
為了支持自己挑選的陸相人選，他用自己五攝家和首相的名聲，在全國號召，所有人縮緊褲腰帶，支援戰斗。
全國執行戰時命令，工廠開足火力，一切物資優先供應戰場。
并且在全國勞動力已經緊缺的情況下，募集四十萬青壯年奔赴戰場。
可以說這一戰，是傾日本全國之力的出擊之戰，這是連學校的訓練槍，拱衛皇族的近衛軍團都被派出去的一戰。
武漢攻略戰期間，留守在日本的軍隊，降低到僅僅只有一個師團。
可以說如果在這個期間，有別的國家偷襲日本本土，日本本土都會丟失，何其大的責任，真的是壓上了全部賭注。
結果新的狗賊又騙他！
武漢攻略戰打了四個半月，傾國之戰，就拿下一個空城武漢？
中國的百萬大軍全撤了，那到底打了個什么？
近衛其實在戰事開始的半個月就知道不對勁了，所以在五相會議上拿出了備用方案，以華制華。
一邊打仗，一邊要準備和蔣政權講和了，因為戰事不可能再繼續大規模發展下去了。
所以軍部就派出了特務機關的頭領土肥圓進行策反和和談。
兩件事都是軍部在做，但這不妨礙近衛對這幫狗賊的憤恨。
一幫就知道戰爭的狗。
他知道這些人的想法，開戰了就能立軍功，比和平時期可好升官多了，誰都不愿意回來。
所以他有時候都在想，是不是有些人故意放水，就為了戰爭永不停止。
一邊可以立功，一邊可以貪墨軍費。
如果國庫可以撐住，近衛也不介意。
但是國庫不行。
沒錢了！
全國的稅收有一大半都在軍費里了，今天居然還敢要60億！
近衛有些怕了，現在局勢不對啊。
他剛才聽兒子說東京的人面色不對，氣氛不對，他有些反應過來了，局勢遲緩，長時間的困頓，國內的怨氣會上升的。
而如果繼續搜刮軍費，打贏了也就罷了，一旦打輸了，市民誰知道誰是帶兵的人？只知道他這個近衛首相的名字。
五攝家家主將名聲掃地，他將變成全日本的罪人！
而且這還只是對中國，蘇俄呢？更強！
百萬大軍舒舒服服的等在邊境，就等著動手。
要是打中國的時候，蘇俄偷襲怎么辦？幾百萬將士死在中國，國內會發生什么情況，他想都不敢想。
麻煩了，很麻煩了。
近衛想起來就棘手，現在真的是坐在一個火山口，隨時會把整個近衛家榮耀除名的火山口。
“爸爸，你想什么呢？”近衛文隆看自己父親是面色陰晴不定。
近衛文磨被拉回思緒說了句：“我想我死了埋在哪里比較好。”
“不至于。”
近衛文隆輕松的笑笑：“其實現在的局勢沒那么緊張，我在上海感覺挺不錯的，一切都在正軌之中，比以前是好多了。”
“那是因為上海是大后方，你去其他地方看看，能有這么好的日子？”
近衛文磨瞪著眼說完，嘆了口氣：“不過好日子也快到頭了，經濟形勢就是這樣，寒冬都在逼近，都要準備餓肚子過日子了。”
“這么慘？上海都會被波及？”
“你以為。”近衛文磨說完響起醫院里的事問道：“哎，你在上海的期間，有沒有認識那個藤田”
“藤田和清？”
“對，就是他，你知道啊？”
“那當然，他挺出名，租界第一名醫，世界第一的心臟手術醫生，租界能不認識憲兵司令是誰，還能不認識藤田和清？”
“這個人能力怎么樣？”近衛文磨饒有興趣。
“我又沒和他見過。”近衛文隆搖搖頭，“不過聽別人聊起比較多。
他在租界的人緣很好，畢竟是醫生，別人都得供著他，而且他還是憲兵隊長，有執法權。
你說這兩樣東西加一起，他在租界辦什么事情辦不了？
所以我認識一些商人都想走他的門路，不過他不缺錢，藤田公館的門可不好進。
他醫生收入不菲，聽說一臺手術幾千美元起，而且他還和安田家的女兒結婚了，更不缺錢。
安田家的人眼光應該不會差，這人能力應該不錯。
我聽說他以前當過特工，為此還被重慶政府追殺，每次出門都一大幫保鏢，重慶政府勢要殺他，但是派來刺殺的人被他殺了幾十個人總有了。”
“是么？他還當過特工？”近衛文磨大為驚訝，“這經歷這么離奇，說說看。”
近衛文隆就把道聽途說來的經歷講了講，傳言的話是越說越離譜。
近衛文磨也就聽個離奇，本來聽的挺樂呵的，直到聽到說上海最近的刺殺案又有起復的苗頭，滬上的報紙有人對上海的經濟表示擔憂，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
“上海的局勢要變壞？外務省的人沒跟我通氣啊，他說挺穩定的，怎么又有刺殺？”
近衛文隆也就知道個大概，邊吃著菜邊說，“爸爸你說都安靜了好一陣子了，突然就法租界深夜被打死幾十個人，尸體還被丟到了虹口邊上。
英美租界又是機槍又是雷的，這肯定有問題，記者說法是日本人內訌，好像是為了毒品市場。”
近衛文隆挑了下眉：“巧的是，就那些日子，土肥圓去上海了。”
“毒品的事我知道，軍部跟我說的是經費不足，他們想辦法籌謀一些軍費補貼。”
近衛文磨說著話，神色一動：“你的意思是藤田和清不是土肥圓的人？”
“應該不是吧。”近衛文隆嗤笑了聲：“盛傳上海的幫會頭子后面站的是藤田和清，幫他管理上海的那些底層人，但這個幫會販毒，土肥圓也販毒，你說，能沒矛盾么？”
近衛文磨微微點頭，思考了會說，“這件事倒是有點意思。”
販不販毒的，他不關心，但是軍部里居然能挑出一個人來和土肥圓那幫人不對付的人，而且是有勢力的人，這才是他關心的重點。
真的能舍得不當首相么？
那不可能。
只不過一直以來控制不了軍部，這才是最沒意思的事情。
所有戰爭有關的事情都脫離了掌控，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被瞞著，被利用。
那何必當這個首相，背這個鍋？
如果按照他的想法，當時打下上海，就應該和重慶政府就地談判，短時間內割據上海浙江一帶即刻。
這樣一來，掌控了遠東第一大都市，有源源不斷的外匯進來，國內的經濟就可以得到改善。
而軍隊的勢力也就不會那么猖獗。
這樣進可攻退可守，抽出手來防備蘇俄，這才是正途，就跟當年的滿洲一樣。
現在整個軍隊，就是失控。
“怎么了？您對藤田和清感興趣？”
“確實感興趣。”
近衛文磨點頭，“我發現軍部這些人的背后關系很復雜，三井三菱派系的人非常多，我原本就考慮到這一點，想要挑一個沒派系的，故意從中國戰場調回來一個人當陸相，結果還是三井派系的人。
想要做點事太難了，他們都是被綁架的一幫人，被利益綁架，被下屬綁架，三井要錢，下屬要功勞，推著他們前進，他們根本不敢停，也不會停。
這幫人聚在一起根本不聽我的命令，我正想著找個人幫我撬一下軍部。
我找了好久，找不到這樣的人。
也不是沒有，曾經有一個，參謀本部的作戰部部長，少將石原莞爾。
盧橋事變的時候，我曾經讓他出面和軍部的激進派斗了斗，可惜，失敗了。
三井三菱這一系列的人抱團在一起能力太強了，而且當時軍隊已經有很多人期望對中國全面動手。
他敗的很慘，他這一系的人全部被清洗，發配朝鮮，臺灣，他自己也從部長的位置被弄了下來，被發配到了滿洲，當關東軍司令部的參謀次長。
從此之后，軍部里面我想做點什么，知道點什么就更難了。”
“作戰部部長，少將，這個位置的人聽起來能力就很強，他都不行，你覺得藤田和清行？”近衛文隆怎么覺得爸爸是不是有點糊涂了。
“說實話，我也不確定，但是這個人是有別人沒有的優勢的。”
起碼他和天皇的關系不錯，而且本身就有安田家在他身后，安田家應該也有支持的人。
這樣如果再加上自己的幫助，近衛文磨覺得不是不能撬動一下。
至少可以一試。
如果這樣都不行，他真的得考慮后路了。
近衛氏的名聲絕對不能被破壞。
不過怎么樣讓藤田和清跟他合作，這是個難題。
“你先別去上海，陪我去一趟，我們禮賢下士，親自去請他，而且順便也能和安田家的家主一起談一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