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儀殿。
女帝明艷動人,靜靜屹立在窗前,慵懶愜意道:
“朕聽說不僅是神都,連京畿重地的郡縣客棧也人滿為患,甚至還有苦行僧提前半年跋涉萬里而來。”
“看來蒼生都想目睹大乾盛世,瞻仰鳳凰臨巔者是多么蓋世絕倫!”
“但俗話說得好,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你們靖安司負責維持秩序,緝捕作亂者殺一儆百。”
金奎畢恭畢敬道:
“遵命。”
宮婢趨行入殿,低聲道:“陛下,崔閣老請求覲見。”
“宣。”
片刻,蒲嵩躬身執禮,直接匯報:
“陛下,顧平安在公主府的名單里。”
宛若驚雷炸響,金奎一瞬不瞬地盯著閣老,目光充斥著難以置信。
殿內氣氛驟冷。
女帝玉頰繃緊,竭力遏制震驚的情緒。
從未想過,叛國者還有膽量向她走來。
女帝鳳眸透著深寒,厲聲道:
“他真要上書院?”
“是。”蒲嵩點頭。
“卑鄙無恥!”
女帝霎時勃然大怒,轉過身背對著他們,精致眉眼籠罩著恨意。
在朕最燦爛耀眼的時刻,你非要來惡心朕?
怎么,偽裝出一副痛不欲生如喪考妣的模樣,在天下勢力面前哭訴?
你挖掘黎皇后寢陵,就是用極端的方式提醒朝歌城,里面躺著病虎的亡妻。
如今故技重施,用自以為是的一腔孤勇吸引世人視線,提醒著整個天下,你有多么可憐,朕有多么惡劣?
真會挑選時機,果真一肚子鬼蜮伎倆!
虧朕還聽從婉兒之言,想著等你死后保全尸體,擬定一封通篇褒美的圣旨,將你塑造成一個鐵骨錚錚的大乾忠臣。
如今看來,伱不配!
你的名字出現在朕的詔書,是玷污絲綢卷軸!
金奎低頭深思。
顧平安無疑洞悉人性,他就是利用世人的同情憐憫。
畢竟他既是歷史上第一位庶民狀元,還有一層更閃耀的身份,未來的劍道魁首!
他只要露面,必定會萬眾矚目。
搭臺開腔唱戲。
一旦唱進世人心里,陛下的威望聲譽受損,換做平常也就罷了,這可是桂花宴!
天下大人物紛紛到場,如此莊嚴神圣的場合,帝王豈能丟盡臉面淪為宴上笑談?
況且這場宴會對陛下至關重要!
不惜付出性命,也不想讓陛下好過嗎?
可這完全不符合顧平安的性格。
但除了這種可能,能有什么?
要知道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無處遁形。
而桂花宴,聚集著所有衣冠貴族,像二流門閥甚至都沒有資格落座。
殿內陷入冗長的死寂。
“傳召婉兒。”女帝看向宮婢。
過兩刻鐘,一身紫蟒官袍的古典女子走進大殿,她在路上聽完宮婢口述,竟也撥不開迷霧。
根本揣測不出顧平安在謀劃什么。
這是最不安的。
任何事都能尋脈絡,但顧平安此舉,她連一絲苗頭都抓不到。
軒轅婉兒沉默很久,迎著女帝的眸光說道:
“陛下,他以什么身份前來書院?”
“公主府幕僚還是公主府駙馬?”
女帝難掩厭惡:
“姜錦霜的走狗,石榴裙下諂媚之徒,姜錦霜戀母,喜歡上這個卑鄙無恥小人。未成婚,非駙馬。”
軒轅婉兒輕笑著說道,
“陛下,公主府屬臣,他還不配進桂花宴。”
蒲嵩和金奎互相對視,不由地敬佩軒轅司長的冷靜。
在三年一度的盛會,做事要師出有名,不能給野心家留下把柄。
既然顧平安只是公主府一個幕僚,桂花宴拒絕讓他入內,合情合理。
若是想以劍道魁首之姿的身份,試問秦家劍冢敢接納嗎?
也不敢。
那就簡單了,顧平安入不了桂花宴門檻!
在神都城控訴喊冤也好,施展陰謀也罷,絕不允許他在書院宴會讓陛下難堪。
“朕豈會畏懼他?”
女帝沉聲道:
“允許他走到朕面前,叫他直視著朕的眼睛,讓朕看看他害怕恐慌的樣子,讓他無地自容!”
軒轅婉兒一言不發。
金奎蒲嵩二人垂手低眉。
他們早已習慣圣人骨子里的倨傲,但孰輕孰重,且要分清。
桂花宴一言一行,都會載入史冊,不是野史,而是書院夫子執掌的煌煌正史,陛下立志做千古圣賢,可不能在宴會留下污點,屆時不止天下十九州,連北莽南蠻都要趁機大放厥詞。
金奎突然問:
“司長,西蜀公主府,包括那些不服皇權宰治的勢力,一定會想方設法讓顧平安進入書院,難道要兵刃相見?”
軒轅婉兒還未開口。
女帝冷言:
“春雷始鳴?劍道魁首之姿?讓他看看朕統御之下的大乾天驕。”
“打到他跪下,最好名正言順打死他,也省了向澹臺氏姜氏讓渡利益施展陽謀。”
“無勇迎戰,那就滾回去,朕行事公平,誰敢妄言?”
金奎思索片刻。
越簡單粗暴的方式,越容易達成目的。
他忍不住提醒道:
“陛下,能喚動王劍,顧平安天賦很可怕。”
女帝鳳眸冰冷,一想到叛國者竟然喚動了太阿劍,她就頓感屈辱,再想到太阿劍在姜錦霜手上,她對叛國者愈加仇恨。
“能喚醒王劍,是劍意契合,但他驅使不了王劍之威,無需多慮。”
軒轅婉兒眼神略顯飄忽。
她知道顧平安的劍意,正因如此,她清楚地認識到對方試圖顛覆千年以來的秩序。
“婉兒,你覺得如何?”女帝問。
“臣附議。”軒轅婉兒頷首。
不敢朝前走,那就退回去。
一往無前,圣地天驕都在等著。
“你們先退下。”女帝輕拂裙袖。
“是。”
二人離開大殿。
女帝不緊不慢地吩咐:
“婉兒,朕心里知道,他既然敢來,就絕對不會再狼狽滾回去,叛國者應該能碾壓同境界的武者,你授意各大門閥,要最拔尖最恐怖的后天境天驕,朕不想叛國者大出風頭。”
“更不可能讓他上桂花宴歇斯底里控訴朕,朕最華麗最榮耀的場面,絕不能有哪怕一丁點污穢。”
“是。”軒轅婉兒點頭。
她轉身離去時緊鎖深眉,內心隱隱約約有一種失控感,卻無論如何都捕捉不到。
女帝孑然一身屹立在窗前,唇角勾起絕美的弧度,笑容帶著恨意,更多是解脫。
終于能鏟除自己的心魔。
叛國者,你可知道,朕徹夜難眠時,腦海里都浮現你這張可憎卑鄙的嘴臉,你成功影響到帝王的喜怒哀樂。
至于功過對錯,史書自有評定。
蓋世女皇,千古一帝。
你呢?
池塘里一只不甘掙扎的泥鰍,努力濺起一些水花,但過路人有誰會記得這只泥鰍?
而他們紛紛駐足,仰望膜拜九天之上的真凰。
原本,你可以成為真凰身后的蒼鷹,甚至是仙鶴。
而你愚蠢到甘愿做一只骯臟蠕動的泥鰍!
蜀山。
秋至,風里已經有了濃香。
姜錦霜青絲漫舞,在山間潛修兩月,氣質愈發高貴出塵,肌膚雪白如透明一般。
她凝視著顧平安緩緩而來。
“成了?”
顧平安只是嗯了一聲,兩眉之間紫氣氤氳,繼而沿著內景流動,周身繚繞著淡淡的紫色氣機。
他已將大洞九宮真經淬煉到極致,一分一毫循環打磨,他日突破先天指玄,只要不改修功法,他的氣機永遠呈紫。
而蜀山各大宗派的殘卷秘笈,經過數千次試錯推演,終于在凌晨時分領悟出獨屬自己的招式。
顧平安放慢腳步,走到桂花樹下望著朵朵花瓣墜落,他目光恍惚,突然笑了笑:
“殿下,記得小時候每一年的秋天,我娘都會給我做桂花糕,用家里熏的幾串臘肉去集市換幾勺細糖,糕點的味道很香也很甜糯。”
“我娘告訴我,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是大乾國都,有個地方叫神都書院,聽說那兒有天下最香最美的桂花樹。”
“她說,我兒平安,你一定要好好讀書,要走出山村,要在京城有立足之地,要去書院摘一簇桂花,親手做成糕點放在為娘的墳塋。”
顧平安低頭沉默很久,猛然轉身,大步離去。
“既然不給摘,兒子這就去砍盡書院桂花樹。”
姜錦霜眉眼間的傷感漸漸斂去,笑著輕語:
“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