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早。”
天初破曉,公主府的仆役開始一天的忙碌。
“外面多少雙眼睛盯著,那位入府三天卻閉門不出。”
“有說他是卑鄙的舞弊者、大乾棄掉的破爛貨,也有人夸他擁有算透人心的謀略,是攪動風云的毒士。”
“反正要么貶低唾棄,要么就捧到天上去唄。”
宮婢們拎著掃帚水桶竊竊私語。
“咳咳……”
聽到咳嗽聲,她們趕緊屈膝執禮。
“別嚼舌根!”司琴狠狠剜了一眼,邁著輕盈的步伐離開。
一炷香時間,她行至西樓花園,顧平安坐在石凳上翻閱竹簡。
“住得還好嗎?”司琴走到身邊。
顧平安回頭看了一眼暖閣,雕窗幔幃、珠簾香鼎,笑著說道:
“太過奢華精致,有些不習慣。”
司琴白了他一眼,隨即拿出一串鑰匙,正色道:
“庫房鑰匙,以后公主府事務,你一肩挑了。”
“錢財來源主要是絲綢產業,幾乎遍布天下十九州,包括大乾神都最名貴的衣料商鋪,其掌柜也是咱們的人。”
“開銷呢?”顧平安問。
司琴低聲說:
“娘娘在世時,曾是涼州攬月宗宗主,如今宗內七百弟子需要的練武資源,都依賴于殿下,今年錢財狀況捉襟見肘。”
顧平安“嗯”了一聲:
“我會解決。”
司琴嘴角淺淺上揚,聽到這話就安心,她相信顧公子的能耐。
“對啦,你聽說過十九巷嗎?”
顧平安頷首,眼中閃過一絲向往之色:
“知道,朝歌城十九巷有一幢七層藏書樓,坐擁天下最豐富的圣賢典籍和功法秘笈。”
小時候他就曾經許下愿望,有朝一日成為大人物,定要閱盡十九巷。
司琴攥緊拳頭,笑嘻嘻問:
“猜猜里面是什么?”
說完松手,空無一物,變戲法般擺動裙袖,白里透紅的掌心出現一個綠色小葫蘆。
司琴遞給他,徐徐道:
“拿著它能去一二層,至于更高層樓,殿下也無能為力,立朝以來就有鐵律,必須給朝廷立功或者為蜀地百姓做出貢獻,才能登上第三階梯。”
“聽說第七層不僅有春秋時代的禁書,還有絕頂秘笈,隨便丟出去一本都能在江湖掀起血雨腥風,就連隱世家族都極為覬覦。”
“陛下九五之尊都止步于第六層,把守門戶的是蜀國柱石巨擘,三十年未曾露面。”
顧平安摩挲小葫蘆,說太多感謝顯得客套,可他真的感激于殿下的信任。
在尊嚴崩塌,名聲盡毀、淪為階下囚的那一刻,他從未想過自己能有今天。
“公子,你一定會打通玄關!”
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司琴一臉篤定,驕傲道:
“屆時你的驚世悟性會震撼十九州,天下武者會嫉妒到瘋狂,總有一天,你會證明大乾姬扶搖當初多么可笑卑鄙,你會讓她釘在史書恥辱柱上!”
“門閥望族永遠也遮掩不住煌煌大日的光芒,顧平安這個名字,將是他們撕扯不掉的夢魘!”
“世人將無比崇拜殿下,昔日眼光何其毒辣!”
司琴說著自己都熱血沸騰,激動得臉蛋紅撲撲的,像熟透的櫻桃。
顧平安情緒翻滾,他從來沒有質疑過自己,失去的尊嚴名譽必須親手奪回來,公主府這條船絕對不會沉!
“殿下。”司琴抬頭看見遠處走來的身影。
“陪本宮走走。”
姜錦霜一襲雪白曳地長裙,宛若一株高貴圣潔的蓮花。
“好。”顧平安起身跟在后面。
兩人一前一后漫無目的地走著,花園樹枝廊檐都掛著串串風鈴,晨風吹動清靈悅耳。
姜錦霜突然止步。
“父皇面若枯槁,有時渾渾噩噩,看樣子最多還能強撐三年。”
顧平安沒有接話,只是做傾聽者。
病魔如刀,昔日震懾南夷的一代梟雄竟已淪落到這般田地。
那場曠世戰爭,大乾先帝姬無涯在草原戰死,蜀帝深陷十萬大山,身負重傷逃回朝歌城。
“如果沒有娘親擋在他前面,那他早死了。”
姜錦霜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可顧平安分明聽出了竭力克制的哀傷。
“打我記事起,娘親就無所不能,出身貧苦的農家女一路名震江湖,再到蜀國皇后,我從未認真想過她有一天會死掉。”
“其實我沒有匡扶社稷之志,也未曾有過開創姜氏榮光的念頭,有娘親庇護,我只想修煉絕巔,能遨游于北海、攬月倒懸山之上。”
“可她死了,一切由不得我。”
“我不爭,等父皇駕崩,我會死,娘親那些舊友部下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她的名譽也會被執筆史官污蔑。”
“我必須爭。”
相識以來,姜錦霜第一次說這么多,也第一次沒有稱本宮,說完繼續往前走。
顧平安亦步亦趨。
蜀帝立過兩任皇后,第一任是倒懸山澹臺氏族,誕下三個皇子。
第二任,攬月宗宗主黎舞,也就是殿下的娘親,殿下也是皇嫡,符合春秋以來的禮法繼承。
天家爭儲最是殘酷,何況同父異母,無論其中哪個皇子登基,長寧公主府的下場都會無比凄慘。
時間很緊迫,最多三年。
天色漸橙,雙方似有默契般放慢腳步,觀賞著朝陽升起。
“殿下,死了的話就看不到晨曦落日了。”顧平安輕笑一聲。
姜錦霜勾動唇角,慵懶道:
“所以,還是讓別人死吧。”
馬車緩緩駛向十九巷。
巷子只夠容納兩輛馬車并排而行,偏偏左右種滿了槐樹和紫荊花,巷尾坐落一頭梼杌銅像。
視線開闊,巍峨古樸的藏書樓映入眼簾,頂端仿佛直插云霄,門前白玉階梯結伴而行的碩學鴻儒,各個身如淵渟岳峙,孑然一身的武夫亦是氣機綿長。
當顧平安緩緩走下車廂。
三層之上有人俯瞰。
周遭冷眼旁觀。
殿下為了滿足此子的小小任性,不惜懸賞北海血戟,相比而言,藏書樓通行證算什么?
仗著自己受到殿下信任而驕橫不可一世,說難聽點就是愚蠢。
來西蜀第一件事,不說轟轟烈烈驚天動地,至少也要盡善盡美吧?
而你卻鬧出二十歲開脈這種笑話!
“顧公子,其實老身本來很同情你的遭遇,也敬佩你在商江郡展現的驚艷手段,可你偏偏為了一己私欲要揮霍一件至寶,何苦呢?”
“以你低劣的天賦根骨,通玄了又能怎樣?”
樓前,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忍不住質問,她并無惡意,只是難以理解。
顧平安頜首為禮,一言不發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