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步走了過來。
秘書打扮的女子眉頭微蹙,想要帶著人悄然離開的主意顯然已經破滅。
眨眼間,少年已到近前。
他不動聲色的將沈又安拽至身后,清瘦卻挺拔的身軀擋在沈又安面前,如一座并不高大卻令人安心的小山。
“少爺,夫人并無惡意,只是想請沈同學吃頓便飯,表達歉意……。”
柳潤熙瘦削的面容淡漠如冰,眼神更是深如幽淵,透著莫測的寒意。
少爺示于人前一貫是謙謙君子作風、優雅端方、如琢如磨。
此刻卻如一柄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寒光四射。
陌生的令人心驚。
少年嘲諷的扯了扯嘴角,微微側眸,語氣下意識和緩了些:“你先離開這里。”
沈又安深深的看他一眼,道了聲好,沒有過多停留,抬步離開。
竟是什么也沒問,就這么從容走了。
秘書下意識望向少女離開的背影,再回頭時,眼神復雜的盯著面前的少年。
夫人猜測的沒錯,少爺果然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柳潤熙直到看到沈又安的身影消失在禮堂門口,這才冷聲道:“走吧。”
休息室內,氣氛有些沉凝。
藍蔓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已在紫蕤軒定下酒席,還望夫人賞臉移步。”
赫連玉初始確實氣憤難當,這么多年,她習慣了被人捧著,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搞的下不來臺。
新仇舊恨加一起,她想掐死對方的心都有了。
不過她到底多吃幾十年的鹽,很快就清醒過來,情緒管理做的十分到位,讓人看不出任何差別來。
“藍總不介意我多帶一個人吧?”
藍蔓笑道:“榮幸之至。”
心里想,總不會是沈又安吧,這柳夫人怎么回事,總跟一個小姑娘過不去。
心底瘋狂腹誹,面上卻不露分毫。
“夫人。”秘書走進來,身后跟著一臉淡漠的柳潤熙。
赫連玉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倒也沒說什么,喊過來秘書,附耳囑咐了一句,秘書便再次匆匆離去。
藍蔓見到柳潤熙,卻是松了口氣。
“既然你來了,就和我們一道用午飯吧。”赫連玉淡淡道。
少年垂下眸光,看起來斯文而沉靜。
另一邊,駱韻琪和蕭泠是最后走出禮堂的。
禮堂太大了,駱韻琪和蕭泠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兩人視力都不錯,因而也就沒有錯過柳潤熙擋在沈又安面前的一幕。
蕭泠驚訝道:“那不是柳潤熙嗎?那位秘書打扮的人……。”
駱韻琪語氣莫名:“她是柳夫人的助理兼秘書。”
蕭泠更驚訝了:“你怎么知道?”
駱韻琪并沒有回答蕭泠,而是緊緊盯著柳潤熙的身影。
他竟維護她至此。
不知不覺間,尖利的指甲掐進柔嫩的掌心里,駱韻琪臉上一片令人心驚的冷漠。
蕭泠扭頭時,就正好看到。
角落里燈光昏暗,更給駱韻琪整個人增添了幾分陰翳的氣質,猶如怨鬼。
蕭泠嚇了一跳。
她回過神來,喃喃道:“不是都說柳潤熙很高冷很難接近嗎?為什么他看起來和沈又安關系很好的樣子?還……還替她解圍。”
蕭泠不傻,柳夫人的秘書這時候找上沈又安,肯定不是為了請她吃飯,恐怕是場鴻門宴。
這種高位的貴婦,蕭泠絲毫不覺得她會真的是位如表現的一般平易近人溫和善良的貴婦人。
柳潤熙卻這時候沖出來擋在了沈又安身前,讓人不得不多想。
直到沈又安離開,柳潤熙跟著秘書走了。
諾大的禮堂歸于寂靜,只有幾位學生會的干事在打掃衛生。
駱韻琪緩緩走出禮堂,初冬的寒風拂面而來,吹散了禮堂的融融暖意,就連日光照在身上,也感受不到絲毫溫暖。
青州的冬天,向來很冷。
駱韻琪沉默著,蕭泠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便絞盡腦汁的找話題:“我看網上說電影在大年初一上映,是真的嗎?要是涉及劇透的話,就當我沒問過。”
“我也不太清楚。”駱韻琪緩緩道。
“是嗎?韻琪,你認識的岑疏導演是個什么樣的人啊,都傳他很嚴厲,要求特別苛刻,很多新人都能被他罵哭,我倒是挺好奇的,他接下來還有沒有新電影的計劃啊?”
駱韻琪忽然扭頭看了眼蕭泠。
那黝黑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什么似的。
蕭泠有些尷尬的摸摸鼻子:“不……不方便說就算了。”
駱韻琪牽了牽唇:“岑導人很好,是位優秀敬業的大導演,對新人也很提攜,最起碼他從來沒有罵過我。”
蕭泠驚嘆道:“韻琪,你好厲害啊,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駱韻琪打量了她一眼:“岑導有沒有新電影的計劃我暫時還不知道,不過你如果有興趣的話,尋到機會我會向岑導推薦你。”
蕭泠立刻驚喜道:“真的嗎?韻琪謝謝你。”
駱韻琪語氣溫柔:“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蕭泠點頭如搗蒜,親昵的挽著駱韻琪的手臂,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
她本身條件就很好,對娛樂圈也很向往,可苦于沒有機會。
母親是有這方面的人脈,她幾次哀求,母親都不答應,清高的藝術家大抵都是看不上娛樂圈的烏煙瘴氣吧。
她只能自己想辦法了,不過幸好駱韻琪是岑女郎,她可以借一借東風。
兩人走在通往食堂的大路上,臨近中午,周圍偶有學生走過。
路過行政大樓時,從里邊走出一位身著秘書裝扮的女子。
蕭泠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激動的搖著駱韻琪的手臂:“這位不是柳夫人的秘書嗎?”
駱韻琪腳步微頓,抬眸看去。
對方顯然也看到了她們,徑直朝兩人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駱小姐,這么巧,我正要去找你,就在這里遇到了。”
蕭泠猛然看向身邊的少女,她竟然認識柳夫人的秘書。
聽語氣還挺熟捻的。
駱韻琪笑了笑:“韓秘書,可是夫人有何吩咐嗎?”
韓秘書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職業微笑:“駱小姐跟我來吧。”
話落轉身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駱韻琪抽回蕭泠挽著的手臂,柔聲道:“抱歉蕭泠,我不能陪你一起吃午飯了。”
蕭泠捂著嘴巴,激動的小聲說道:“你認識柳夫人嗎?你怎么從來沒說過?”
駱韻琪挑了挑眉:“你問過我嗎?”
話落拍了拍蕭泠的手背,和韓秘書一起離開了。
留下蕭泠一個人在原地石化。
沈又安去了食堂,大家躲她如瘟神,看她的眼神一言難盡。
上午那番大言不慚的言論,可是徹底得罪了柳夫人。
大家生怕被連累,恨不得離沈又安遠遠的,唯恐她是什么洪水猛獸。
沈又安一派從容自得,端著餐盤就找了個空位。
誰知她剛坐下,圍坐四周的人剎那間作鳥獸散。
剩下沈又安一個人孤零零的。
沈又安搖頭失笑,她從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唯一遺憾的是,事后回想起來,措辭還是不夠犀利尖銳。
她自認沒有得罪過柳夫人,可對方卻咄咄逼人,不惜自降身價當庭羞辱于她,應當是對她厭惡極了。
沈又安思來想去,想到莫名其妙退學的宋曉景,心中大概有了頭緒。
她曬然一笑,這女人有病,且還病得不輕。
不禁替柳潤熙掬了把同情淚。
如此謙謙君子,偏生有母如此,真如白璧微瑕,令人遺憾惋惜啊。
眼前陰影落下,伴隨一陣香風,餐盤落于眼前。
沈又安無奈道:“我說過,你這些日該離我遠些的。”
高雨萼一屁股坐下來,嬌艷如花的臉上帶著幾分高傲和滿不在乎:“我才不怕呢,他們柳家夫妻倆都要仰仗我爸爸為他們出力呢,敢動我一根手指頭試試?”
不遠處,古璧塵腳步微頓,眸中漾起淺淡的笑意,腳步一轉,走向了王馳儒那桌。
沈又安瞥她一眼:“那你也不該如此任性。”
“沈又安。”高雨萼柳眉倒豎:“你有良心沒有,我好心陪你,你倒一心趕我走,走就走,誰稀罕呢。”
話落作勢端著餐盤就要離開。
她看沈又安沒有絲毫挽留她的樣子,氣的把沈又安餐盤里的雞腿全都夾了過來,一口塞進嘴里,兩頰塞的鼓鼓的。
“我偏不如你意,哼,你不想見到我,我就偏偏在你眼前晃悠,你能奈我何?”
沈又安無奈搖頭,眸中卻泛起淺淡笑意,如冬日的陽光,細碎而溫暖。
她把剩下的一個雞腿夾給她:“都給你,多吃點。”
高雨萼更氣了:“沈又安你好歹毒的心思,想要胖死我啊,那樣你就是A班最漂亮的女孩了,我怎么能讓你的奸計得逞。”
話落又把幾個雞腿夾回沈又安的餐盤里。
兩人跟幼兒園的孩子似的旁若無人的玩鬧起來,落在眾人眼中,只覺得高雨萼近墨者黑,也被沈又安傳染瘋了。
秦弦歌遠遠看著那一幕,輕嗤道:“幼稚。”
高雨萼食難下咽,滿目憂愁:“你還吃的下去?”
沈又安食欲絲毫不受影響,“浪費糧食可恥,把你餐盤里的吃完,剩下一粒米我就不給你期中考試的筆記。”
高雨萼恨恨的戳著米飯:“算你狠。”
一邊往嘴里塞米飯一邊說道:“那柳夫人要繼續找你麻煩怎么辦?”
“能怎么辦,涼拌唄,反正我一個升斗小民,無牽無掛,有何可俱。”
“說的輕松,那可是在青州只手遮天的柳夫人,改天悄沒聲息的把你綁了,你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又安瞇了瞇眼,“看來你對那位柳夫人的作風很是了解啊。”
高雨萼撇了撇嘴,“前些天我爸媽帶我和柳家吃了頓飯,那柳夫人看我的眼神,嘖嘖,她再怎么裝也躲不過我的火眼金睛,她就不是個善茬,真當她兒子是寶貝疙瘩啊,誰都稀罕……。”
說到這里,高雨萼猛然一僵,“安安,完了,恐怕是我給你惹了麻煩。”
沈又安挑了挑眉:“哦?”
“我亂說話,竟然對她說你跟柳潤熙關系不錯,她不會以為你對柳潤熙有什么想法吧?所以今天才故意給你難堪?”
沈又安笑著搖了搖頭:“跟你無關。”
高雨萼卻一點都沒被安慰到,一臉的愧疚:“都怪我,亂說什么話啊,我不管,從今天起我要寸步不離的跟著你,上下學我來接送你。”
然后忍不住吐槽道:“這女人簡直神經病,真以為她兒子是什么香餑餑啊,以后還能娶公主不成呵,真是矮人想登天,癡人說夢。”
沈又安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柳同學是無辜的,還是別帶他了。”
高雨萼蹙眉打量她一眼,“我最近看你們倆走的越來越近,你現在還替他說話,你不會真喜歡柳潤熙吧?”
沈又安差點嗆住,平復了一下呼吸,“沒可能的事兒。”
高雨萼狐疑的看她:“真的?”
那神情仿佛在說:我信你個鬼!
駱韻琪被帶到了紫蕤軒的包廂。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在看到柳潤熙的身影時,眸中的喜悅淺淺的漾了出來。
赫連玉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韻琪,過來。”
駱韻琪乖巧的走過去。
赫連玉抓住她的手,對一旁的藍蔓說道:“我給藍總介紹一下,駱韻琪,我很喜歡的一位晚輩,也是你們學校的學生。”
藍雅高中的學生太多了,藍蔓不可能每個人都記住,不過面前這個女生她倒是有些印象,近來很火來著。
“駱同學拍了岑導的新電影,近來小有名氣,我略有耳聞,只是沒想到,竟然是夫人的晚輩。”藍蔓從善如流的說道。
赫連玉挑挑眉,瞥了眼身邊的駱韻琪。
駱韻琪有些緊張的垂下腦袋:“夫人……。”
赫連玉溫和的笑道:“是岑疏導演啊,那我就放心了,只要你喜歡就罷了,只是萬萬不可耽誤學業,也望藍總看在我的薄面上對韻琪多些照顧。”
看起來還真是一位慈愛隨和的長輩呢。
藍蔓趕忙說道:“夫人放心。”
駱韻琪悄悄松了口氣,沒想到夫人沒有責怪她,這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聽夫人的語氣,似乎和岑導認識一樣,駱韻琪心中有些疑惑。
她悄悄抬眼,看向柳潤熙的方向,少年從始至終沉默安靜,仿佛一個局外人。
赫連玉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示意柳潤熙旁邊的位置:“坐過去吧,你跟熙兒都是同齡人,應當有很多話要說。”
駱韻琪心底一喜,面上卻不露聲色,矜持的坐了下去。
藍蔓看著這一幕,倒是有些意外。
也不知這柳夫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柳潤熙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抱歉,我出去透透氣。”
話落也不管在場幾人,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藍蔓想笑,這孩子還真是不假辭色,言外之意是房間里的人讓他喘不過來氣了。
駱韻琪心底有些失落,想追出去,可又怕太過孟浪引得柳夫人不喜,只得安靜的坐著。
好在這頓飯局很快結束了,駱韻琪小心翼翼的攙扶著赫連玉下樓。
“韻琪,你是個好孩子。”赫連玉柔柔的聲音落在耳邊。
駱韻琪臉上適時露出一抹羞澀的笑。
“可惜——。”赫連玉話鋒一轉。
“你和熙兒沒有緣分啊,我看的分明,熙兒的心都在另一個女孩身上,我今日本想打消她的想法,讓她知難而退,誰知……。”
赫連玉苦澀一笑:“罷了罷了,我也老了,管不了你們的兒女情長了,倒是韻琪你啊……。”
赫連玉眸光里蘊滿深深的遺憾。
駱韻琪下意識抓住赫連玉的手,迫不及待道:“夫人,我……。”
原來柳夫人是中意她的。
原來柳夫人故意針對沈又安是真的想要棒打鴛鴦。
原來……原來她的奢望可以成真的。
此時此刻,望著頭頂貴婦遺憾的目光,駱韻琪心底忽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勇氣和沖動。
從沒有一刻、她那么希望一個人在這個人間消失。
死了,那就好了。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少女沒有注意到女人眸中流轉的嘲諷和冷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