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試,時間還早。
柳潤熙提出請沈又安吃飯,就是上次他提過的那家很不錯的湘菜館。
沈又安欣然應允。
這是一家私房菜館,位置僻靜,裝修典雅,適合聊天談事。
因為這家菜館是預約制,是以還不到晌午,店中十分安靜。
經理看到一對年輕男女走進來,忍不住感慨道:“真是男才女貌好一對壁人啊。”
太養眼了。
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不由得有些眼熟。
這少年是在什么地方見過?
經理迎來送往,早已練就一雙火眼金睛,他猛然一拍大腿,立即激動熱情的迎了上去。
“柳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大概半年前,柳公子陪著他的父親來這里吃過一次飯,經理當時就對這位柳公子印象深刻。
柳潤熙挑了挑眉,淡淡道:“前日我已預約過,頌菊廂。”
經理笑瞇瞇道:“柳公子,這位小姐,咱們樓上請。”
上樓的時候,經理忍不住打量走在柳潤熙身邊的少女。
柳公子身份不同凡響,能陪在他身邊的,身份一定也不一般吧。
看這少女氣質不俗,應也是哪位高官富商之女吧。
經理內心感慨著,將兩人引進了頌菊廂。
包廂不大,但該有的都有,窗外是江景,風景獨好。
經理倒完茶,點完菜,便極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柳潤熙吹了吹清澈的茶湯,平靜的水面便蕩開一圈圈漣漪。
“今日的考題挺難的。”
“嗯。”沈又安淡淡的應了一聲。
“不過對你來說,應該不是問題。”
沈又安說了一句:“彼此彼此。”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笑了。
這么多年,兩人可以說是競爭對手了,恐怕天底下沒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了。
各自幾斤幾兩,心里門清。
京州,梨園。
秋光正好,咿咿呀呀的折子戲唱盡了悲歡離合。
看臺下的主位太師椅里,一位精神矍鑠的老婆婆穿著一身紅色對襟大襖,膝蓋上鋪著羊毛毯,正聚精會神的欣賞著舞臺上的表演。
周圍的茶桌前,陪坐著幾位妝容精致,氣韻高雅的貴婦人。
其中一名稍坐在外圍的貴婦有些意興闌珊的支著腦袋,一雙眼內斂精光,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四周。
臺上唱著姐妹情深,可真是諷刺啊。
那老太婆倒是精神頭好的很,那雙戴滿了黃金美玉的雙手時不時跟著劇情起手勢,那云手蘭花指比臺上的名角兒還要風流優美。
嘖嘖,不愧是當年的第一名角兒啊。
赫連玉喝了口茶,注意到一名貴婦人起了身,和侍候在一旁的管家出了戲園,該是去準備中午的宴席去了。
赫連玉瞇了瞇眼,緩緩起身,候立一旁的女傭立即迎了上來,恭謹開口:“夫人有何吩咐?”
赫連玉笑了笑,“喝了太多茶,需要換衣。”
所謂的換衣,也就是一種文雅的說法,出恭。
“夫人跟我來吧。”
赫連玉跟著女傭走出戲園,戲園所在的梨園只占這個莊園的一個角罷了,除此之外還有菊園、蘭園、和梅園,合起來就是四季山莊。
坐落在京郊寸土寸金的燕山上,這個莊子傳聞可是前朝皇家的別苑,而如今,只是虞家最平平無奇的一處私家園林罷了。
僅僅一個梨園就大的讓人找不著北,處處布局精致講究,據聞那位老夫人極為信奉風水,不管虞家還是她時常休養的四季山莊風水上都有嚴格的講究。
比如這衛生間,就在梨園的正東方向,衛生間五行屬水,而東邊屬木,根據五行相生相克的原則,水能生木,利于風水。
而衛生間也布置的仿佛雅堂,燃著檀香,擺置著昂貴的綠植,就連盥洗臺都是極為罕見的藍錐石。
赫連玉抽出一張紙巾,慢悠悠的擦拭著雙手。
走出衛生間,女傭還在恭敬的候著。
赫連玉笑瞇瞇道:“你去忙吧,我在園中散散步。”
女傭不肯離開:“我遠遠的跟在夫人身后,不會擾了夫人雅興。”
赫連玉笑了笑,這虞家的幫傭也訓練有素。
赫連玉便也不再管她,只一心在園子里游逛起來,梨園雖是戲園,為了應景也是載滿了梨樹,每當春季,滿樹梨花白,是一大盛景。
如今深秋,道路兩旁只剩光禿禿的枝椏。
這時女傭說道:“夫人若要賞花,該去隔壁的菊園,皆是大夫人精心養護的名品菊花,前些日子,大夫人舉辦的賞菊宴上,名品玉壺春贏得滿堂喝彩。”
赫連玉遺憾的說道:“可惜未能目睹。”
似是想到什么,她問道:“我記得每年的初雪日,還有梅花宴吧?”
女傭微笑道:“是的,二夫人喜梅,每年的梅花宴都是由她主持的。”
赫連玉挑了挑眉。
虞家初代打江山,后代坐享福,一個個都是草根出身,卻偏愛這附庸風雅的矯情物事,真夠諷刺的。
畫虎不成反類犬,有些東西,骨子里沒有,任憑怎么模仿,也學不來半分,只能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
當然,在如今的京州,沒人敢當面嘲諷,但背地里吐槽,想必少不了。
“說,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鐲子,好啊你,我待你不薄,你怎么這么不要臉。”女子的刻薄聲隱約傳來。
緊接著是女子期期艾艾的求饒聲,緊接著就是一個響亮的巴掌聲。
赫連玉腳步一頓,挑了挑眉。
身后的女傭立即壓低聲音說道:“夫人,我們走這邊吧。”
那女子卻警覺的很,立即望向兩人藏身的方向:“誰在那里,給我滾出來。”
赫連玉也沒想躲,在女傭不安的視線中,施施然走了出去。
“二夫人,是我。”
女人穿著寶藍色織錦緞繡梅花旗袍,肩披雪白的貂毛披肩,身段玲瓏窈窕,墨發盤髻,一張玉盤臉,五官精致秀美。
女子一身的珠光寶氣,堆金砌玉,倒是過于俗氣而顯得小家子氣。
那雙杏眼上下打量了一眼赫連玉,目光卻是落在了她腦袋后的那枚簪子上,艱難的移開目光,皺起眉頭,“你哪家的?”
語氣是一點也不客氣。
赫連玉笑瞇瞇道:“夫人不記得我了嗎?我姓赫連,我夫家姓柳。”
女子恍然大悟:“原來你是赫連家的人,你不在梨園里好好看戲,出來閑逛什么?不嫌冷嗎?”
赫連玉維持著得體的微笑:“里邊有些悶,出來透口氣。”
女子瞇起眼睛,一臉不善:“你不會將今天看到的事情出去亂說吧?”
虞家女眷隨意打罵女傭,傳出去到底不好聽,那老太婆最是注重名聲的人,要知道,肯定又是一頓罵。
“夫人多慮了,對付這種手腳不干凈的下人,這種方法委實太過仁慈了些。”
赫連玉語氣隨意。
跪在地上的女子渾身一顫,不可置信的抬頭。
那女子行止端莊優雅,是合格的貴婦人,美麗的面容上掛著和善的微笑,眸中卻隱含著透骨的陰寒。
還未到寒冬臘月,她已是渾身冰涼。
女人感興趣的挑挑眉:“哦?怎么說?”
“今時偷金,來日竊國,夫人莫要忘了,自己是虞家的二夫人,掌家一如治軍,上行下效,賞罰嚴明,方可安內,讓虞二爺無后顧之憂。”
女子哈哈大笑一聲:“你這話說的太對了,不過可惜,我不掌家。”
語氣無不遺憾。
赫連玉挑挑眉,走上前一步,蹲下身,與女子目光平視。
“如果是你拿了二夫人的金鐲子,那便好好交待了吧,二夫人心慈,興許還能通融一二,若是捅到大夫人那里,就不好說了。”
女子只是拼命的搖頭:“我沒有偷拿,真的沒有……。”
面前的女子年紀很輕,頂多二十出頭,一頭烏發散落肩頭,皮膚白皙,容貌秀美,哭起來,當真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赫連玉盯著那雙翦水雙瞳,唇邊笑意加深。
“你這個賤人,滿口謊話,看我不打死你。”
虞二夫人說罷就要上手,赫連玉笑瞇瞇的抓住她的手:“二夫人何必為了這種小人動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這賤人太不老實了。”
“既然此人冥頑不靈,留在二夫人身邊也是個禍害,不如解雇了趕出去吧。”
虞二夫人眸光一喜,遂即克制道:“掌家大權在大嫂手里,解不解雇我說了可不算。”語氣酸溜溜的。
虞大夫人蔚珠嬅,名門出身,真正的名媛貴女,嫁進虞家后,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相夫教女、掌家嚴明,素有賢名,虞家有今天,這位虞大夫人可以說是居功甚偉。
而面前這位虞二夫人,只是虞老夫人的娘家侄孫女,頭發長見識短,還愛拈酸吃醋,就看剛剛的一番操作,赫連玉委實是瞧不上。
可惜,誰讓人家有個有本事的姑奶奶呢。
赫連玉微微一笑:“這好辦。”
她附在梅青黛耳邊說了一句話,梅青黛雙眼一亮。
“可以試一試。”
“你先別走,在這里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梅青黛著急忙慌的走了。
赫連玉靜靜的看著跪坐在地上泫然欲泣的女子,“別演了,人都走了。”
女子一噎,不可置信的抬頭。
赫連玉掐了一片石斛葉在指尖把玩,“虞二夫人容不下你,何必留下自取其辱呢?”
當然是想要搏一搏了,畢竟這虞家潑天的權勢富貴,一旦成功,那就足以改命了。
赫連玉對這種女人的心思再清楚不過,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她想到兒子身邊的那個女同學,考完試,熙兒又約著她一起吃飯了啊。
熙兒這回是連掩飾也不屑于做了,吃了秤砣鐵了心和她交往。
那種出身的賤民,何嘗不是打著一步登天的心思。
把主意打到她赫連玉兒子的頭上,簡直不知死活。
這世上,總有這種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麻雀。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女子就看到面前的貴婦人手中揪扯著石斛葉,眸光陰狠,眨眼間,那完好的葉子便在女人柔嫩的指尖化為碎屑,零落于地。
女子嬌弱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當面前貴婦那雙眼望過來的時候,女子頭皮一陣發麻。
“你當這深宅大院好混的嗎?知不知道哪一天你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富貴人人都想要,可也得看有沒有那個命享受。”
女子總感覺對方最后一句話加重了語氣,像是一種警告。
這回她是真的怕了,跪在地上拼命的磕頭:“求夫人救救我。”
赫連玉勾了勾唇,“還算沒蠢到家。”
“按你說的方法,大嫂真將解雇權給了我,讓我全權處理,你還挺有辦法。”
解決了心頭大患,梅青黛笑容都暢快了許多。
“想來也是大夫人體諒您的不容易,虞家妯娌和諧,家宅安寧,當是幸事。”
赫連玉一番恰到好處的恭維令梅青黛臉上喜色更深。
“你倒是合我胃口,等會兒宴席上,就和我坐一起吧。”
“多謝二夫人。”
“我記得你說你丈夫姓柳,是我知道的那個柳家嗎?”
赫連玉眸光微閃:“是的,我丈夫五年前調去青州任州長,沒什么作為,讓夫人見笑了。”
梅青黛嫌棄的撇撇嘴:“青州啊,那還挺遠的。”
窮鄉僻壤嘛。
赫連玉抿了抿唇,垂下眼簾,一臉溫順。
梅青黛瞥了她一眼,目光像是落在她的腦后,忽然說道:“咱倆挺有眼緣,這樣吧,我會幫你想想辦法。”
赫連玉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那就謝謝二夫人了。”
梅青黛笑瞇瞇的看著她。
赫連玉從腦后的圓髻上拔出那根簪子,“希望夫人不要嫌棄才好。”
話落插在了梅青黛的腦后。
那是一枚鏤空象牙鳳頭簪,華貴精致的很。
梅青黛喜滋滋的說道:“好說好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赫連玉隱秘的壓下唇角,跟隨著梅青黛走進了宴會大廳。
虞老夫人作為老壽星居于主位,虞大夫人忙前忙后,長袖善舞。
這時一名妙齡少女走進來,笑嘻嘻的撲進虞老夫人的懷中。
“祖奶奶,您今天有沒有想我呀。”
虞老夫人笑的老臉皺成了菊花,將少女一把摟進懷中。
“哎呦,我的心肝寶貝,快讓祖奶奶好好看看。”
赫連玉目光眨也不眨的盯著那少女。
梅青黛扯了扯嘴角:“那是我們虞家的寶貝疙瘩,也是祖母的眼睛珠子。”
赫連玉眸光火熱,笑瞇瞇道:“虞大小姐端莊大方,姿容出眾,不愧為京州名媛之首啊。”
梅青黛偷偷翻了個白眼。
席間,幾位貴婦不時說些玩笑話逗虞老夫人開心,有說今日那曲鎖麟囊唱的是真不賴,不愧是蘇大名角兒的拿手好戲。
有說冷家哪位大少爺又惹了一屁股風流債,成了滿京州的笑柄。
虞老夫人目光卻是穿過眾人,精準的鎖定赫連玉。
“柳夫人,你送來的九龍云海瓶我很喜歡。”
席間剎那一寂。
梅青黛眨了眨眼,下意識看向身邊的女人。
青州那么多油水撈嗎?
虞大夫人目光溫溫柔柔的望過來。
赫連玉笑瞇瞇的說道:“老夫人叫我小玉就好,您喜歡,我算是送對人了。”
這老太婆故意的吧,不過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頓了頓,她眉梢一揚,繼續說道:“說起來,那日的拍賣場上,倒是還有一件稀奇的寶貝。”
梅青黛立即感興趣的追問道:“什么寶貝?”
青州那窮鄉僻壤的,還有她沒見識過的寶貝嗎?
赫連玉目光直視主位上的老夫人,望進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去,一字一句的說道:“一段關于愛情的傳說,一個三生三世的感人虐戀,我想但凡身為女人,就不會拒絕它的誘惑。”
梅青黛更感興趣了:“到底是什么?”
虞老夫人下意識皺了皺眉。
“那就是流傳了一千多年的青國比翼白玉牌。”
“啪嗒。”筷子掉到了桌子上。
滿室皆寂。
虞若歡就看到身邊的祖奶奶在聽到那句話后,整個人像是忽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