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烈士陵園。
夜幕降臨,繁星點綴下的陵園沉肅而安靜。
沈又安懷抱著一束滿天星,來到一處墓碑前。
淡青色的花崗石墓臺上,佇立著莊嚴的黑色墓碑。
沈又安蹲下身,將滿天星放在墓碑前。
倏爾、她目光一凝。
墓碑前,一束黃白相間的菊花花束在夜風里輕輕搖曳,似在訴說著無盡的追思。
沈又安抬眸,看著墓碑上那張鐫刻的黑白照片,抬手小心翼翼的拂過落滿的塵埃。
照片中的男子劍眉星目,英俊至極,雙目神采奕然,即使隔著陳年的照片,也能感受到男子不同凡響的俊逸雅致。
可是啊、他就這樣永遠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紀,再不會長一絲皺紋,也不會雙鬢染霜。
“原來這世間、還有人記得您。”
沈又安擺上供果和燭臺,夜風中,燭火微微搖曳,墓碑上的男子音容笑貌仿佛近在眼前。
沈又安忍不住濕了眼眶,環抱著雙膝蹲坐在墓碑前,盯著照片里的英俊男子,不停的喃喃。
天大地大,她已無家可歸。
她委屈的時候,難過的時候,迷茫的時候,就會來到這里,和長眠的父親訴說著人生中遇到的磨難和坎坷,遭遇的不公與委屈。
她會靠著墓碑睡一整夜,當第一縷晨光落在身上的時候,她會擦干眼淚,堅強的迎接新的一天。
在沈又安的成長道路上,她曾經埋怨過父親為什么要丟下她一個人,但也正是父親用自己的生命踐行了他的理想,教會了沈又安人生的意義與價值。
就如父親墓碑上刻的墓志銘,生的偉大、死的光榮。
即使命如螻蟻,亦有不屈之志。
天際繁星閃爍,夜幕下,安靜的陵園中,只有少女低低的絮語,在夜風里消逝。
晶瑩剔透的露珠在夜幕中悄悄降臨,于浮光晨曦之中滑落青嫩的葉莖。
彈指之間,浮云朝露,見證了歲月的流逝。
寧靜的黎明緩緩到來。
倚靠著墓碑沉睡的沈又安猛然睜開雙眼。
晨曦的微光肆無忌憚的灑落在身上,沈又安下意識瞇起眼睛。
腦海中,殘存的噩夢漸漸消弭于虛無。
沈又安平復了一下略有些紊亂的呼吸,她有很久不曾做噩夢了。
夢里的一切她已經記不太清了,只有一點模糊的影子。
童年的困苦、娛樂圈的打壓羞辱、以及那個寒冷的冬夜……
即使是酷暑的清晨,沈又安依舊能感覺到那深入骨髓的陰寒,仿佛連血液都凍僵了。
第二天清晨,環衛工發現了凍死在街頭的女子。
社區收斂了尸體,并將之安葬,墓碑上寥寥幾字,訴盡一生。
夢里光怪陸離,沈又安晃了晃昏沉的腦袋。
一個人來到墓碑前,將一束滿天星放下。
他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照片里的女子容貌絕美,然而眼中,卻總是彌漫著一種疲憊的哀傷。
“我來晚了。”
這道清越的男聲仿佛來自時空的深處,帶著徹骨的哀傷和思惘。
沈又安靈魂為之一顫。
聲音里鐫刻的深情、無不令聞者動容。
大霧彌漫,男子倒在了墓碑前,手指拂過照片中女子的眼睛,像是拂去她眼中的淚水。
大雨頃刻而下,洗盡世間一切污穢腌臜。
當太陽重新升起的時候,萬物依舊。
唯有他、永遠留在了那一年的綿綿春雨中。
他的愛、從未訴之于口,卻沉烈如火,用生命去燃燒。
沈又安想要仔細看清那個男人的臉,然而無論她如何努力,那些夢中的碎片猶如指間的流沙,無情的流逝而去。
是虛幻的夢、還是某個時空曾經真實發生過,沈又安不得而知。
她只是覺得難過,心口窒悶,幾乎喘不過氣來。
平復了一下呼吸,她腦海中逐漸浮現一個猜測。
大腦神經系統的神經元在工作時會產生電荷,形成天然的生物電流,根據電磁原理,運動的電荷便產生了磁場,進而影響到人腦的神經系統。
大腦白天儲存龐大的信息,構成夜間不同虛幻景象的組合,這便是大腦的神經系統對儲存信息的一種特殊處理方式的過程。
夢境由此而來。
她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一定是白天的某一個點觸發了神經元的存儲器,因此大腦在無意識間將腦內信息無序的連接而成,加之地磁場活動,很久沒有做夢的她,才會被噩夢纏身。
沈又安秀眉緊蹙,大腦飛快的轉動著。
陽光刺眼至極,蟲鳴鳥啾拉開清晨的序幕,卻越發凸顯出陵園的清寂沉肅。
想到什么,沈又安目光忽的一凝,清澈的眸中跳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
離開時,墓碑前的菊花和滿天星偎依在一起,于滿園清寂中,沐浴著溫暖的陽光。
沈又安走出陵園,打車去往醫院。
站在病房門口,她看著病床上的中年男人正在吃早飯,有些憨厚的聽著身旁女人的嘮叨。
“哥,不是我說你,你干嘛怕她,明明是她對不起你,這婚必須離。”
張建面容苦澀,咬著肉包子,食之無味。
旁邊羅婉還在苦口婆心的勸他。
沈又安沒有再聽,去往繳費處,繳了一周的醫藥食療費,并幫他升級了VIP病房。
舅舅這些年忙于工作和照顧家庭,身體早已不堪重負,趁此機會讓他好好休養一下也好。
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后,她的心口就好似壓了一塊大石頭。
沈又安迫切的想要弄清楚這一切,于是去了附近的一家網吧。
封閉的空間內、煙味、泡面味、腳臭味混雜的令人幾欲作嘔。
徹夜通宵過后,少年們七七八八的昏睡在電腦前,屏幕上游戲界面廝殺依舊,微光映照出一張張蒼白疲憊的年輕容顏。
沈又安找到機子,坐下后開機,纖細的十指劈里啪啦敲擊在鍵盤上,凌亂的雜音在寂靜的封閉空間中格外醒耳。
屏幕上跳出一段監控,正是昨日凌晨張建醉倒在路口的監控錄像。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升起時,無數行人對醉漢視而不見。
那白衣少年踏著碎光,走到了他的身邊。
他接了電話,并打了120,在120來之前,一直守在張建的身邊,并細心的給他喂了礦泉水。
監控畫面并不高清,少年的身影有些模糊,卻并不影響他出眾的身形和氣質。
“容羨寧……。”
沈又安盯著屏幕里的少年,終于在記憶的深處,找到了殘存的模糊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