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這么多年,摔玉已成為賈寶玉無往而不利的致勝法寶。
他想要的東西,或凡事不合他的心意,他就習慣性摔玉。
只要他一摔玉,闔府都要圍著他轉。
別說這塊玉還真抗摔,摔了N次都沒碎掉。
這回又是這般。
這塊玉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
在地面上滾動了一會,居然落在了賈琰的腳下。
賈琰嘴角一挑,他俯身撿起這塊玉。
打量一番。
上面果然有八個小字:“莫失莫忘,仙壽恒昌”。
賈琰嘴角哂笑。
實在是太扯了。
他根本不信什么銜玉而生的鬼話,若是真的,那也一定是賈寶玉含著他娘王夫人腹中的一塊結石出生。
他更愿意相信這是賈家人為了給榮府面上貼金,宣揚榮府富貴由天授定,故意編造出來的謊話。
當然,可能謊話說得多了,重復了無數遍,連她們自己都對此深信不疑。
賈琰緩緩抽出腰間的寶劍,此時已趕過來的賈母老臉發白,顫聲怒道:“琰哥兒,你敢在我榮府仗劍行兇?快收起劍,還我寶玉!”
賈琰沒有理睬賈母。
他突然將手中的玉拋起在半空,而手中劍抖了一個耀眼的劍花,榮府眾人只覺眼前劍光刺眼,而旋即耳中傳來咔嚓一聲脆響,那枚所謂的通靈寶玉,竟被賈琰一劍斬為兩截,啪得一聲摔碎在地上!
王夫人厲聲尖叫,眼前發黑,暈厥在賈元春的懷中。
賈寶玉失魂落魄呆呆傻傻盯著地上的碎玉,口中呢喃自語,他似是沒有想到這塊怎么摔都沒有摔碎的寶玉,竟然被賈琰一劍斬斷!
賈母氣得渾身顫抖,她在王熙鳳和鴛鴦的攙扶下,拐杖在地上奮力一頓,聲色俱厲道:“賈琰,汝欺人太甚!這連日以來,老身步步退讓,你卻得寸進尺!
旁的倒也罷了,如今竟敢碎我榮府寶玉,這可是寶玉的命根子,你這是行兇害命!
賈琰!老身誓不與你干休!!
老身就算是豁出這條老命去,明兒也要進宮問問陛下,寧榮二公為國效死,立下不世之功,我榮府上下,縱不成器,也為國公門庭,難道就任由一個黃口孺子欺之辱之?天理何在,朝廷律法何在?!”
林黛玉的面色也有些復雜,她也沒想到賈琰會如此沖動,居然將賈寶玉的命根子寶玉給一劍碎了。
卻聽賈琰縱聲大笑:“老太太,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寶玉的這塊玉,當真是銜玉而生胎里來的?”
“焉能有假!!!”賈母咬牙道。
“我是真不信,但既然老太太言之鑿鑿,我們不妨姑且信之。”
賈琰將佩劍歸鞘,淡然又道:“可是老太太,你可知道,若銜玉而生之事屬實,那么寶玉就不是人,而應該稱之為神臨凡塵、人間祥瑞!
嘖嘖,真是好一個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啊!
這么看來,賈寶玉當屬開天辟地以來,絕無僅有的一個行走在人世間的活神仙,不該生活在榮府這等凡塵之地,而應該接受天下萬民的膜拜供養!
問題是,我就想問老太太:賈寶玉何德何能?你們賈家何德何能?敢妄稱仙壽恒昌?!”
賈琰聲音高亢穿透夜空,如同一聲聲驚雷炸響在賈母耳中。
賈母驚駭莫名。
賈元春聽了亦是面如土色。
賈家子銜玉而生的典故在京師當然不是什么秘密,為不少人津津樂道,但其實一直以來并沒有人當真。
但凡事就怕聯想。
尤其是在人為引導下的聯想,這才是最要命的!
因此,今兒賈琰這番振聾發聵的連番追問,陡然讓賈母意識到了一個過去居然從未意識到的問題,渾身頓冷汗津津。
號稱天子的皇帝都不敢妄稱仙壽恒昌,你們賈家何德何能?
你們賈家塑造出一個活神仙來,想要干什么?
“所以,我寧愿相信這是以訛傳訛,哄孩子的一種頑笑話。所以我一劍碎之,并非惡意,實則為了保護寶玉,免得榮府上下因此惹上滔天大禍!!!
老太太,我說得對嗎?”
賈母面容呆滯良久,才漸漸回過神來。
她當然不信賈琰是什么好心,為了保護賈家和榮府。
也明白賈琰說這樣的話,除了戲弄和羞辱榮府之外,其實也是一種毫無遮掩的威脅。
若是“銜玉而生”“仙壽恒昌”的事兒被有心人炮制上叵測的色彩,再傳揚到宮里頭去,估計榮府離著被誅九族也不遠了。
其實還需要什么“有心人”呢,皇帝親衛頭目的兒子諸葛青就在此處冷眼旁觀,若是賈琰……賈母頓毛骨悚然。
“琰哥兒,哪有什么銜玉而生,不過都是府里下人說著玩的,你莫當真!”賈母強笑道。
“老太太英明!”賈琰拱了拱手。
“好了,天色已晚,就不再打擾府上了。我們走!”
林黛玉如釋重負,在紫鵑雪雁和小紅攙扶下上了馬車。
賈元春滿臉淚痕,將王夫人交給王熙鳳,咬了咬牙,起身也上了馬車。
“大姐姐,說起來琰哥兒也是為了家里好,反正我整日里看著寶二哥戴著這塊勞什子的什么通靈寶玉,一鬧脾氣就要摔,沒準哪天就要因此鬧出一場大是非來。
就像琰哥兒說的,這等事實際上是真犯忌的。沒人較真便罷,若是被人惡意宣揚,家里不得惹麻煩?
沒了這塊玉也好,對寶二哥不是什么壞事。”
林黛玉拉起賈元春的手來,見她神色抑郁,寬慰道。
賈元春長出了一口氣:“我沒怪公子,我只是有點擔心我娘。至于這塊玉當初是怎么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今兒公子所言有理,留著這東西遲早是個禍害!碎了就碎了吧。
寶弟不懂事,頑劣任性,還請林妹妹別與他一般見識。”
林黛玉嘆息:“寶二哥實際上是被老太太和太太給寵壞了,他過去經常跟我頑鬧,也跟其他人頑鬧……可后來我與琰哥兒有了婚約,畢竟男女有別,就得講究些避諱,他至今不明白這些,還能讓我說什么呢。”
賈元春苦笑,一時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