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琰微微一笑,望著眼前的小蘿莉。
其實晴雯的性子并不討喜,伶牙俐齒,嘴上更是得理不饒人。
黛玉是世家小姐,有著自己的清高孤傲,似乎還能說得過去。
但晴雯只是一個賣身的丫鬟,同樣清高孤傲,這就讓不少丫鬟看著不順眼了,所以不合群。
用句現代人的話說,大家都是婢子,你憑什么跩?
黛玉尚且形容賈府是風刀霜劍嚴相逼,一個小姐都這么覺得,那么身為丫鬟的晴雯,哪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老奸巨的賈母選擇將晴雯送走,未嘗不是看到了晴雯性格上的缺陷。
“我這邊跟榮府不同,沒有那么多的規矩,我也不會要求太多拘著你,你可以安心呆著,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
你也知道我這府上雖大,但人沒有幾個,你日后就留在寧安堂上我書房這里,干點力所能及的,需要花銀子的地方,去找阿昌說。
來了我這邊,我希望你能把這邊當家,我們是一家人。
只記住一點,耍脾氣使小性子什么的都無傷大雅,但不能吃里扒外,否則我不饒你。懂了嗎?”
“懂了。”晴雯小嘴一撅,垂首道。
其實她根本不懂,心里也挺不舒服。
這才剛見了新主子,人家就給她扣了頂“耍脾氣使小性子”的帽子,還警告她不能吃里扒外,這讓驕傲得緊的晴雯如何能接受得了?
“那你去吧。”賈琰擺擺手:“我還要讀書。”
晴雯怏怏去了,賈琰掃一眼她扭腰擺臀的纖細背影,心道這幸虧還是個孩子,將來若是長成了,那絕對是個妖精。
賈琰讀書一直到過午夜,才打著呵欠披著大氅回到臥房準備就寢,在進門之前,他就察覺到與以往有點不同了。
房中熱氣騰騰,顯然是火盆就沒有斷過,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檀香氣息。
他進了門去,見室內燭火氤氳,寬大的炕上被窩里躺著的正是晴雯,頭外腳里,烏黑濃密的一頭青絲垂在炕沿。
賈琰輕呼一口氣,俯身見小丫頭合衣迷迷糊糊睡著,長長的眼睫毛輕微忽閃,嘴角挑起一抹輕笑。
他是既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的人,此刻怎能不心如明鏡,這大概就是古代有錢人的合法待遇之一,美婢暖床或紅袖添香。
作為寧府唯一的貼身丫鬟,不管她愿意還是不愿意,晴雯都必須自覺代入賈琰房里人的角色。
賈琰輕咳兩聲。
晴雯身子輕輕動了動,露在外頭的半張臉紅得跟紅富士蘋果一般。
賈琰暗笑,這小丫頭其實根本就沒睡著,實際也是按照西府教養嬤嬤說的話在做,但即無經驗也無思想準備,有點火線上架的意思。
“晴雯,你去隔壁的小間睡,若是冷,就讓阿昌幫你多放個火盆,多蓋床被子,以后也不用陪我熬夜給我暖床的。”
賈琰話音一落,小丫頭便猛地掀起被窩坐起身來,清秀的臉蛋上頓浮起失望與驚喜兼而有之的矛盾情緒。
她深望賈琰一眼,垂著頭馬上就出溜下炕。
給一個陌生的主子暖床實非晴雯所愿。
她年紀雖小,卻在榮府呆了一段,耳濡目染,明白暖床的意思。
畢竟寶玉和他房中的襲人那點破事,賈母院中的丫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但驕傲如她——賈琰不愿意讓她暖床,意味著新主子看不上她,這讓她又有些郁郁。
賈琰兩世為人,人情練達,哪能看不破晴雯的心思,只是懶得去解釋。
她年紀太小了。
以后她會懂的。
賈琰吹熄燭火上床就睡,用功讀書消耗的體能一點也不亞于訓練場。
他并不知,隔壁的小間里晴雯卻幾乎徹夜未眠。
她中間甚至還躡手躡腳得走來偷窺了賈琰兩次,見這主子睡得香甜,還微微打著酣,不由銀牙暗咬,心中恨恨。
她越想越是不服氣,憑她晴雯的好顏色,難道還比襲人那賤蹄子差?
還有王夫人房里的金釧,那日晴雯親眼看見寶玉抱住她嬉笑著去吃她嘴上的胭脂,一只手還在她身上到處亂摸……
她今兒突然被賈母送給了寧府,臨走前金釧還跑來專門叮囑她要抓住機會,爭取成為東府琰大爺的房里人。
金釧還說賈琰雖比不上寶二爺,卻也說得過去了,將來肯定能科舉晉身當起官老爺。
給官老爺當個房里人,豈不強過在榮府打雜伺候人?
晴雯其實對襲人金釧這些婢子以成為主子房里人(侍妾)為人生的至高目標不屑一顧,但另一方面她又深知自己的命運所系,遲早也得這樣。
她甚至都想好了,暖床歸暖床,若是賈琰像寶二爺對襲人金釧玉釧那樣對她動手動腳,她一定會先嚴詞拒絕,說聲“琰大爺請自重”,然后熬兩天再半推半就。
但賈琰卻直接趕她走了。
沒給她證明自己傲視群婢、與眾不同的機會。
時光飛逝,轉眼就進了臘月下。
對于賈琰來說,日子過得平靜且井然有序。
他的生活節奏有條不紊,每日照舊晨練、讀書兼教導賈蘭、去凌煙閣拜訪三儒……與過去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一個晴雯,小姑娘經常端著矜持的架子,照顧他的起居卻是格外用心。
中間諸葛青和馮紫英過府幾次,說了說籌備運昌隆酒坊重新開業的事。雙方約定過了春節,就嘗試開窖釀制逍遙春。
黛玉寶釵探惜迎三春也來會芳園中賞玩了幾次。
賈琰依舊沒有出面,而是讓秦可卿負責接待。
進入臘月以后,京師便啟動了過年模式,家家戶戶開始采購年貨,裝飾府邸,寧府自也不能免俗。
寧府內外張燈結彩,一片節日氣氛。
臘月二十九,榮府上下便進寧府宗祠祭祖。
賈家的宗祠就在寧府西邊一隅,賈琰前面曾本著游覽的心態去賈家宗祠里轉了一圈,發現基本與書中描繪相似。
有五間正殿,用于供奉神主,也就是賈氏祖先的排位。
還掛有御筆提寫的鬧龍填金匾“慎終追遠“,其下兩邊是一副對聯:已后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
正殿前面,是三間抱廈,正堂中懸掛著寧榮二祖“披蟒腰玉“的影像,及幾軸列祖遺像,也掛有御筆提寫的九龍金匾“星輝輔弼“,其下兩邊也是一副對聯:勛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子孫。
抱廈前面,是廊檐,沿兩邊白石甬道行至院門,便有“賈氏宗祠“題匾,懸掛在正門之中。
兩邊有一副對聯掛著:肝腦涂地,兆姓賴保育之恩;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嘗之盛。
這就是賈氏宗祠,平時緊鎖院門。
寧府賈珍倒了之后,賈氏宗祠便由榮府派人打理,也不過是隔三差五來宗祠清掃一番罷了。
榮府祭祖的動靜不小,賈琰懶得去管,照樣閉門讀書。
只是到了午后,賈家一大家子人亂哄哄闖進了寧安堂的院子,打頭的除了賈母,還有個五十來歲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