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放肆,他膽敢威脅老身?”
林之孝家的垂首不敢吭聲。
賈琰的威脅就在明處,也有些赤果。
意思就是明說,你賈母今兒不見老子,老子馬上封閉府門,禁絕一切榮府中人踏進榮府半步。
不要忘了,你賈家的宗祠可在寧府。
馬上就是年關年祭,他就不信榮府不祭祖。
王夫人面色深沉,氣得攥緊了手中的念珠,幾乎掐斷。
王熙鳳怒道:“老太太,太太,我去回了他!
他算什么東西,一個無職無權無爵位的小廝,僥幸打贏了一場官司,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想要踩在我們榮府頭上拉屎屙尿?”
王熙鳳話說得粗俗,但卻也提醒了賈母。
現在的賈琰可非比往常了,他不但得到了宮里圣人的青睞,拜入了凌煙閣的門下,還與冷面閻王家的公子結交往來,得了蜀王殿下的金牌……這哪一方面,都不是好招惹的。
否則,不說榮府,京師這些武勛不知道有多少要收拾他。
若是鬧將起來,不定還要生出什么是非來。
賈母一時頭大,煩躁道:“罷了,讓他進來吧。”
王熙鳳張了張嘴,將一肚子怨氣又都咽了回去。
她實在是搞不明白,高高在上的榮國府太夫人為何凡事遇上這賈琰就要忌憚三分,憑什么呀?不就是一個走了狗屎運告了御狀的小子嗎?
宮里的皇帝老子還能護他一輩子?
王夫人聞言則閉上了眼去,但探春眼尖,見她手中的念珠來回捻動,足見她內心之波瀾遠非表面上這么平靜。
薛寶釵心中奇異,她有些好奇賈琰的來意,也對他本人有些興趣。
所以見堂上諸位長輩無人關注她們這些小輩,就與探春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故作不知,沒有回避去內堂。
不多時,旋即見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緩步而入,他身穿一身青衿,披著件黑金鶴紋大氅,腰間配著君子劍,氣度淵渟岳峙。
當面見與過去躲在畫屏之后偷窺其形貌,差別還是蠻大的。
賈琰入堂,薛寶釵頓眼前一亮,好個雋秀沉凝的少年郎!
探春美眸閃了閃,亮晶晶。
她本以為府上寶二哥就算是一等一的俊俏哥兒了,誰知賈寶玉與眼前人一比,非但容貌遜色三分,氣度更是有天淵之別。
畢竟那還是個動輒撒嬌的奶孩子,而人家已經在磨難中成長,頂門立戶了。
迎春則瞇了瞇眼,垂首不敢多看。
小蘿莉惜春躲在迎春身后,上下打量著賈琰。
她最近才聽下人議論得多了,就是這賈琰害死了她哥哥賈珍?按理說她應該恨賈琰,但……她似乎更不喜歡賈珍。
她還是年紀太小了,仇恨這些事兒,離她太遙遠。
賈琰拱手一揖:“琰拜見老太太。”
賈母挺直了腰板:“琰哥兒,你不在家里安心讀書備考,來我們榮國府上何事?”
賈琰淡然一笑:“近日琰清點家母留下遺物,發現了一尊三尺高的血玉珊瑚八寶樹,也算是這世間難得一見的寶物。”
賈琰頓了頓又旋即道:“故琰在天香樓設個鑒寶宴,意欲請老太太和林姑娘她們一起過去頑樂賞玩一番。”
賈母愣了一下:“琰哥兒這好端端地要請東道?三尺高的血玉珊瑚樹?當真?”
賈母平生最喜好的就是各種珍稀寶物。
紅珊瑚盆景、佩飾和掛件兒榮府不少,多半都在榮慶堂,但三尺高的血玉珊瑚樹她還從未見過。
一時心就有些癢。
她心思活絡著,心道這小廝雖然令人厭惡,但吃他一場東道也未嘗不可?不吃白不吃?
再說血玉珊瑚樹這等寶貝不見一見,她今夜里怕是要睡不著。
但賈母畢竟老奸巨,她稍一思量,便知道賈琰醉翁之意不在酒,請她東道是假,想見林黛玉是真。
賈母一念及此,撇嘴嗤笑:“你這小廝在老身面前耍心眼兒……”
見賈母似有答應去寧府赴宴之意,王熙鳳趕緊上前伏在賈母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賈母眉頭緊蹙,驚道:“玉兒病了?可曾找過大夫診治?”
王熙鳳勉強陪著笑:“回老太太,已請大夫診治過了,倒也無大礙,或是受了風寒的緣故。”
一聽林黛玉病倒,雖然王熙鳳沒有照直說她吐血,但賈母終歸還是有些擔心,去寧府赴宴看血玉珊瑚樹的念頭就淡了。
“好了,老身看了半天的戲,身子疲乏,也經不住車馬勞頓了。
再說玉兒受了風寒,老身這就要去探視。
琰哥兒,你若有心,改日吧,改日老身再去那邊瞧個稀罕。”
賈琰眸中寒光在王熙鳳身上一掠而過。
他拱手再揖:“既然老太太身子疲乏,林姑娘又身子不適,不便勞頓。
不若琰就命人將那血玉珊瑚樹送到榮府來,再從杏花樓定兩桌席,請老太太和姑娘們一個東道如何?”
“那敢情好。”
賈母心中奇道,這小子為了見玉兒一面看來是不惜一切代價啊,也好,既然你愿意送上門,若真是寶貝,老身就想辦法留下,看你應還是不應。
不行就讓玉兒張口索要,就當聘禮了。
賈母帶著寶釵探惜迎三女就去了西暖閣探病,王夫人沒有去。
方才賈寶玉鬧騰一場惹惱了賈政,正罰他抄錄《道德經》,她得去守著自家的寶貝疙瘩。
至于林黛玉,縱是病入膏肓,也激不起她半點憐憫。
誰都沒有想到,賈琰的動作會這般快。
阿昌帶著幾名小廝小心翼翼用一輛馬車載著賈琰所言的三尺高的血玉珊瑚樹盆景自西角門進入賈母院,直接載去了西暖閣。
賈琰則懷抱一面一尺長短的金鑲玉楠木匣子。
上述的確是少年他娘留下的遺物之一。
與賈琰提供給光武衛的關乎賈珍的罪證實物一樣,藏匿在位于德盛坊的另一處密宅庫房中。
以此物作為見林黛玉的敲門磚,賈琰自然是臨機應變。
一株至少有三尺高的紅珊瑚樹被擺進了西暖閣林黛玉住處的外間屏風外。
此物高其實不止三尺,若一棵蒼勁的迎客松。
枝杈分明,葉脈俱全,通體像是血液流淌,纖毫畢現,血色奪目。
賈母只在王熙鳳和鴛鴦攙扶下出來掃了一眼,便驚呼“好寶貝呀”,也顧不上去計較賈琰一個外男擅入西暖閣的非禮舉止了。
賈母貪婪的目光留在珊瑚樹上再也挪不開。
王熙鳳眸中也流動著明顯的覬覦之色。
薛寶釵家中豪富,但也從未見過如此品質上乘和高大完整的血玉珊瑚樹。
她驚嘆道:“老太太,人說一寸血玉珊瑚一寸金,這么高大且形貌酷肖的血玉珊瑚樹,怕是要價值連城了。”
賈母和諸女圍著血玉珊瑚樹仔細端詳,贊不絕口,賈琰面上卻變得陰沉難看。
西暖閣中寒氣嗖嗖,體感溫度最多在零上三五度左右,與榮慶堂上的溫暖如春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這意味著林黛玉暖閣中的炭火供給是遠遠不夠的。
賈琰心中越加憤怒。
林黛玉身子本來就弱,冬天就很難熬,如此克扣她的炭火,與要她的命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