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門來,胡麻左右看看,只見房前屋后,并無人影,也沒見到有什么陰魂小鬼窺伺,但剛剛在房里,自己卻是清楚的聽到了有人在耳邊說話,倒讓人覺得有些奇妙了起來。
他整頓了一下衣袍,如約來到了客棧后面,便見得靠墻的黑影里,緩緩一道身影浮出了出來,滿面堆笑,正是之前酒宴上見到的那位白扇子。
對方手里的扇子合攏,向了胡麻恭敬一揖,笑道:“胡管事,今天席上,多有得罪,也是為了安全考慮,望你切莫見怪。”
胡麻也笑著還了禮,道:“不食牛的高人,難道還會擔心我們這些小魚小蝦?”
“咱們師姐倒是不拘這些小節,她已在等著你了。”
白扇子笑道:“不過我們這些跟著跑腿的,總是膽小一點,咱們一錢教樹大招風,助的人多,得罪的人也多,雖然不怕那些鬼域伎倆,但萬一有人混了進來,擾了清靜也不好。”
“這倒是。”
胡麻笑著道:“那如今,可以帶我去拜見教主了?”
“請!”
白扇子便在前面帶路,兩人順了這石馬鎮獨有的彎曲小路,向前行去,雖然這石馬鎮上熱鬧,也沒有宵禁。
但如今夜深,卻還是少見行人,便是一些飯莊妓館,還有駐足客店,這會子門口也不見了身影,只有一串一串的燈籠,掛在了門上,隨了夜風,緩緩的飄搖著。
三轉五繞,把人都要繞糊弄了,兩人才一前一后,來到了一個大宅院前。
從外面看,也不見有什么異樣,門口更未點燈,只是兩扇厚重大門,卻只是半開著,那白扇子到了門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胡麻便也輕輕頜首,不疑有他,緩緩的進了門中。
一眼看去,倒是只覺氣氛古怪。
只見這前院里,居然來來回回,扯著一道道白布,紙幡,到處燒紙痕跡,便如靈堂一般。
但是院子里,又不見棺材,只在正中間,放了一口黑色的大缸,約一人高下。
那白扇子跟了進來,緩緩解釋:“胡管事勿疑,這是咱們一錢教的傳統,如今是亂世,兇世,官府隱匿不出,縱容惡徒,世家老爺高高在上,貧苦百姓垂死掙扎。”
“每日里都不知有多少人貧餓而死,孤魂無依,無人供養發送,是以常設靈堂,安撫冤鬼。”
“可敬。”
胡麻看向了他身邊的大缸,道:“這是?”
“這是咱的祈福缸。”
白扇子笑了笑,道:“想要進咱的門,便要守咱一錢教的規矩。”
“歷來想入我一錢教的人不少,有門道里的也有窮苦百姓,有來求庇佑的,也有來解難的,但規矩卻都一樣,需將自己一半家產,放進缸里,換得咱們一枚銅錢。”
“這枚銅錢在手,便是咱們一錢教的人,可以得到一錢教的庇佑,也能用這一枚銅錢,來求咱們解難。”
胡麻微怔,笑道:“那我也是如此?”
白扇子笑而不語,只是看著他,胡麻便笑著摸了摸身上,道:“按咱們規矩來。”
“只是……”
錢袋子掏了出來,在手上掂了掂,笑道:“如今我身上,也只有二十兩。”
白扇子笑道:“不只算現銀,屋舍田產,也要算的。”
“那可是不巧。”
胡麻苦笑了一聲,道:“我還真是身無長物,更無半點積蓄,便是會里賞賜的血食銀錢,也都已花用的半點不剩,還拉了一身饑慌,實不相瞞,就這二十兩,還算是向別人借的呢!”
心里倒是忽然一動:若只要一半家產,自己如今是負的,一錢教擔不擔那一半的債?
“若是實情那便無妨。”
白扇子笑道:“咱們一錢教守得是規矩,看的是心誠,莫說是還有二十兩,有那貧苦的,身上只有半顆窩頭,掰一半扔進去,也作數的。”
“還有這規矩?”
胡麻倒是心里一動,笑道:“那若是有賊猾之人,專拿了窩頭來換咱們教里的一枚銅板,又如何?”
“咱們一錢教看得是心誠,信眾圖得是庇佑。”
白扇子笑道:“但若一開始便存了欺我之心,咱們這庇福錢拿到手里,便不一定是庇佑了,反而是災秧也說不定。”
“有道理啊……”
胡麻點著頭,便從錢袋子里,數出了十兩銀子,扔進了這大缸里去。
耳中只聽得聲聲脆響,似乎缸里是空的,正看向了白扇子,看下一步怎么做,卻忽然之間,從這缸里,冷不丁伸出了一只手來,這手看著顏色青綠,極為詭異。
粗腫的手指之間,居然捏著一枚黑黝黝的銅錢,慢慢的伸到了胡麻面前,太過突兀,倒是把人嚇了一跳。
好在總有養氣功夫,也未表現出驚訝,只是伸手,接過了這枚銅錢,在掌心里一觀,便見似乎只是市面上流通的普通銅子,也看不出有啥異常,只是拖在手里,似乎比普通銅子重。
門道里面,用錢來做法寶的甚多,倒也不稀奇,一樣錢可以煉出百樣寶。
“請吧,師姐便在里面。”
白扇子見胡麻拿了銅錢,便也點了點頭,來到了二道門前,輕輕的幫他推開了門。
但瞧這意思,他卻是不打算再跟著進去了。
胡麻深呼了口氣,向他點點頭,抬腳走了進去,心里倒是忽然有些震憾。
只見這二道門里,赫然生了一株極為高大的樹木,樹冠繁茂,遮住了幾乎整個院子,無數枝條垂落下來,便如一張大傘一般。
更為奇異的是,這枝條上,卻是系了一個又一個古里古怪的東西,有書卷,有小孩的鞋子,有木馬、木牛、燈籠、墨斗,甚還有刀劍兵器,乃至印章等物。
密密麻麻,怕不是掛了幾百個之多?
而在樹下,靠了樹干的地方,則正盤膝坐了一人,胡麻瞳都微微放大。
赫然見這人是個美艷道姑的模樣,看著三十許年紀,眉目如畫,氣質超然,手里握著一個拂塵,正微閉了雙眼,盤坐在樹下,她本是生得極美,神色卻又淡然冷漠,更顯出眾。
胡麻來到這世界已經不短,還從來沒有見過道士,和尚,也沒聽說過有這類存在。
如今見了這道姑的打扮,心里居然有了些親近之感。
低低的呼了口氣,便走上前來,依著孫老先生之前告訴自己的,向了這道姑輕輕揖禮,同時口稱:
“師姐!”
“坐。”
那道姑睜開了眼睛,目光輕盈的看了胡麻一眼,示意他坐在了面前的蒲團上。
這一眼里,便似將胡麻上下打量了一番,輕聲道:“明州紅燈會的胡管事,小小年紀,便深受信任,前來掌控著一處血食礦,更是入了府的守歲人,曾逐了我教蓮花圣母……”
“胡管事,這身本事,很是不凡吶?”
“啊?”
聽她提到了當初被逐走的蓮花圣母,胡麻忙道:“都是誤會而已。”
“誤會倒不是誤會。”
那道姑忽然笑了笑,道:“但雙方本不是一路,既有爭執,便是交手也不算什么。”
“你沒有毀了那老狐貍的道行,也沒有傷我教法王的性命,便是仁厚之人了。”
“只是,來拜我一錢教者,倒是不少,但要么便是活不下去的貧苦百姓,要么便是蒙了大難的江湖人物,胡管事想來兩者都不是,既來拜我,想來就是為了這一身本事了。”
“只是我看你年紀輕輕,便一身的本領,在這亂世之中,求活不難,又何必要冒險來此求法?”
聽著她輕柔言語,胡麻早先也都是打好了腹稿的,道:“只是為了學到更高明的本領。”
“如今身在亂世,入府又能如何,得了紅燈娘娘庇佑又能如何?”
“總不及身上有了真本事,更讓人心安吶!”
那道姑聽著,略略點頭,忽然又道:“那么,你學到了更高明的本事之后呢?”
“仍打算在你們紅燈會里侍奉著紅燈娘娘,替她割著血食以求安身?”
“嗯?”
胡麻聽她話里有異,再看她的眼睛,竟隱約覺得有些模糊,似乎心里某些想法,有點不聽使喚,便要脫口而出,卻又忽的反應過來,心里驟起警惕之意。
差點著了道……
這道姑的話,似乎有著某種魔力,可以將人心深處的話問出來似的,虧得自己曾借鎮祟府煞氣洗身,根子扎實,及時反應了過來,但如今又不能不答,心思電轉,倒是立刻決定試她一試。
便故作仿佛控制不住似的,脫口而出:“那自是不能,大丈夫豈能郁郁久居人下?”
說完之后才微微驚訝,仿佛詫異于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來似的。
眼中卻只是看著這道姑,見她對這話有何反應。
殊料,這道姑卻并未露出什么異常的表情,只是略略點頭,似乎對他的回答非常的滿意,輕聲道:“是個好男兒,那便請吧!”
說了,微微回身,看向了自己背靠的大樹,輕聲道:“此樹為我教福德佑靈神千歲榆老爺,乃是我師兄從西昆侖親手移來,不論你心間有何所求,都可以向其誠心祈禱。”
“只不過,你那半數家產換來的這一枚銅錢,便要供在這里,若得了心中所求,自是皆大歡喜,若是不成,也莫抱怨,一切只是緣份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