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毅軒進了屋，陳飛燕就忍不住將他們上下打量。
這么多天不見，他們當初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那點肉，竟然都瘦下去了。
還瘦的特別嚇人。
陳毅軒從陳飛燕手里接過那碗熱氣騰騰的粥后，他忙不迭喝了一大口。
嗯，就是這股味兒，賊香！
他出門在外，就惦記著媳婦兒的手藝。在外頭，他天天吃的都是冷食，喝的都是冷水。睡覺的地方也是冷冰冰的破席子。
想到這，陳毅軒就忍不住對著陳飛燕傾訴了。
“媳婦兒，我在外那么多天，我發現比咱們更窮苦的人，多的是呢！”
陳毅行這會兒已經喝完了一大碗。還連著吃了兩個煮熟的鵝蛋。
這肚子飽飽的，又坐在暖和的炕上，他便有了精力和閑情，對著陳飛燕和自己媳婦兒汪盈盈談天說地了。
“可不是么？我們去了那河堤后，我們就看見好多人僅僅穿了條遮襠褲。衣服褲子都沒得一件。他們有些都沒自帶干糧。那些個衙役都是厲害的，看誰不順眼，鞭子就抽在誰身上。他們那一個個的，被抽的滿身血。我都不小心被人抽過。”
汪盈盈一聽到這話，當即就急了。
“抽到哪里了？快把衣裳脫了，給我看看？”
陳毅行笑著把她攔住了。“媳婦兒，你別著急。咱沒事兒！”
“我當時眼明手快，避開了。”
說完這話，陳毅行就又說道：“這次去服勞役，我還看見了不少的女的混在其中。問了一些人，他們說他們家沒有辦法了，自己爹娘年紀一大把，做不得事。家里幾個孩子都小，更干不了重活。官府說每家每戶至少出三個人，他們湊不出，就只能叫自己老婆頂上了……”
陳飛燕聽了，目瞪口呆。
“可……我們婦道人家，一般都是裹了腳的小腳女人，哪里挑得起幾百斤重的泥沙？”
陳飛燕總感覺自己這大伯哥是在扯蛋。
然而，陳毅軒突然開口肯定了他的話道：“媳婦兒，我哥說的是真的。當時我親眼目睹那幾十個小腳女人在水里挑沙挑泥，從河岸邊走到河堤上。一天來來回回挑十幾趟。”
汪盈盈聽到這里，她異常激動：“就我這樣的，叫我挑幾百斤重的泥沙，還一天跑十幾趟，這是要逼死我啊！”
“那些女人的男人，也太不是東西了吧？！他們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老婆撐不撐得住！”
陳毅行聞言，深深嘆了一口氣：“可不是么？第一天他們都心存僥幸，覺得自己老婆能熬過去。然而，第一天夜里就死了兩個女人。還都是二十出頭的。”
一旁的塵緣皺著眉頭問道：“她們咋死的？”
陳毅行見插話的是她，他便一臉無奈回答道：“那些婦道人家的個頭還不到我胸前，一個個瘦小的跟弟媳婦腌制的蘿卜丁一樣，能有什么力氣？逼著她們干一天，她們就累死了！”
汪盈盈聞言，提出自己的見解：“我猜她們應該跟咱們村的那些媳婦一樣。平日里也要做不少的活。洗衣做飯打掃衛生，伺候一家老小，這都是基本的。她們很多人哪怕裹了小腳，也是要跟著一起下田種地的。吃又吃的差，做的事又特別多，時間一長，怎么不累死？”
陳毅軒聽了，點了點頭道：“是這個理。”
陳毅行無奈道：“……她們累死，也是沒辦法的事。咱們這種小老百姓活著就不容易。要不然，咱村每年開春和秋冬，咋那么多戶人家為了填飽肚子，把自個兒老娘老妻典當出去賣身賣肚子？”
見炕上坐著的都不說話，陳毅行就激動道：“說來說去，還是這世道不好。這世道要是好了，咱老百姓人人都有飯吃，有衣服穿，誰會愿意讓自己老娘老婆出去賣啊？”
聽到他這么說，坐在一旁的塵緣，突然幽幽開口：“其實，你們男人出去賣，也是使得的。哪怕是又丑又老的男人，只要你們肯賣，至少也能換幾個饃饃吃。”
這話有點炸裂，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把頭轉向了她。
塵緣見他們好像很驚訝，她便解釋道：“咱這地方幾千年里，一直都重男輕女，男尊女卑。很多人都覺得閨女就是賠錢貨，生了閨女都不愿意養。這不，人人都只愿意生養兒子，不養閨女，這就有了“一家有女百家求”這句話。”
“每百戶人家才有一個閨女，那些娶不到媳婦兒的男人就總不能一直干旱著，他們只得把手伸向其他人了。好多人都說，只要能解渴，管它是生瓜還是熟瓜，管它是黃瓜還是絲瓜。就因為這樣想的人多，那些不愿意做事不愿意下苦力的閑漢，就會在縣城的一些館子里做那種生意……”
陳飛燕這是首次聽到這樣的事，她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感覺自己三觀都被她擊碎了。
這……古代的人也太想得開了。
注意到自己妯娌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汪盈盈突然生出一種詭異的優越感。
她突然像是一副想起來什么事情一樣，一臉激動大叫道：“對對對！是有這種事。以前的時候，我就聽我爹娘跟我說過。”
說到這，她又無奈道：“說來說去，他們也是可憐人啊！誰又真心愿意干那樣的買賣？還不是這世道艱難？”
“沒田沒地的人家，吃不起飯，穿不了衣，又沒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他們總得活著不是？”
說起這世道越發艱難，在場一個個的說著說著就相繼紅了眼眶。
陳毅行更是有些傷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弟弟，弟媳婦，其實說句不怕你們笑話的話，當初我跟你們大嫂還有我兒子，從江南一路逃難回來，這路上我想了不少的謀生的營生。那時候我就在想，假若你們不愿意收留咱們，或者你們活的太苦，收留不了咱們，我就自賣自身，好給我媳婦兒和兒子謀條生路……”
汪盈盈聽到這話，當時就哭了。
“誰愿意你賣自個兒？這家里少了你，咱母子倆哪里還活得下去？……嗚嗚嗚嗚，我現在就只希望你，希望咱們一大家子的人都好好的！只要咱們家里人都平安喜樂，健康長壽，我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