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第572章
馮蘊淡淡嗯一聲,目光輕飄飄抬起,看向窗邊懸掛的松果風鈴,目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陽光透過,投照在風鈴上,影子班駁,好像有一圈細膩的漣漪。
片刻,才她幽幽嘆一聲。
“我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小滿瞪大雙眼,全然不懂娘子的心思。
“這自是好事,如何會是壞事。娘子有了小皇子,陛下要是知道,還不知要高興成什么樣子……”
馮蘊彎了彎唇,“是吧。”
這個她還是很篤定的。
肚子里這個,肯定會受到裴獗的喜歡……
但也不知為什么,從懷孕開始,她就總是夢到渠兒。
夢里,是他們母子在齊宮相處的點點滴滴……
然后便會在內疚中醒過來。
她有了別的孩子,渠兒會不會不高興?
就像當初她誕下予初,就從渠兒的眼睛里,看見過一閃而過的難受。
只是渠兒太懂事了,懂事得令人心痛……
就算心里有苦,也不會表達,讓她替他擔心。
小滿全然不知馮蘊的心事,喜滋滋地安排起來。要做什么小衣裳,小帽子,小鞋子,興沖沖地,說干就要干。
馮蘊哭笑不得。
她按住小滿的手,讓她鎮定。
“什么都不要做,就像不知道。”
小滿不解,“為何?仆不懂。”
馮蘊眼眸微撩,“你忘了,裴府廂房里,從段武身上搜出來的西京布防圖?”
小滿愕然,“仆明白了。”
在西京都有人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下這種大事。
在長門,也不是沒有可能。
“娘子是對的。”
這一胎干系重大,可真是太嬌貴了,出不得一點茬子。
只要娘子生下小皇子,就可以堵住那些說三道四的嘴巴。從此,也再不會有人置信娘子的地位。
小滿急切地雙手合十,“可千萬要是一個小皇子啊。菩薩保佑,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馮蘊瞥她,“女兒不好嗎?”
“不是不好。”小滿撅一下嘴,“若是在長門,女郎也是極好的。可陛下是皇帝……”
她說不下去了,怕馮蘊生氣。
馮蘊笑了下,“去備膳吧,餓了。”
裴獗行事,往來雷厲風行。
圣旨頒下去,司天監幾乎當天就看好了吉日。
時間就定在八月中秋。
“月華如練,清輝滿庭,正是天地交感,陰陽和合的大吉之日。遷宅新居,開鴻運,納祥福,必可佑我大雍,鼎盛千秋,福祿綿長,萬世不衰。”
裴獗大筆一揮,“可。”
太快了!
這是朝臣們共同的想法。
可裴獗是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朝堂上前不久才清理過一次,如今還能站在裴獗面前跟天子議事的人,本就是臣服于他的人。
好端端的日子不過,誰愿意被大刑顯戮,暴尸于野?
說遷就遷!
馮蘊次日黃昏等太陽落山了,特地坐著馬車去了一趟安渡,看房子。
裴獗那套宅子,已經竣工,離擴建后的離宮很近。
房子都是嶄新的,還沒有住過人,那座宮殿外,不少人在圍著觀看,指指點點。
更遠些的地方,有不少工匠在忙碌。
以前做陪都使用,但皇帝一天都沒有來住過,如今新帝入主,該補補,該修修,該添置的東西都需要盡快添置……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井井有條。
很顯然,裴獗就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計劃。
人群熱絡的討論,沒有人注意到馮蘊的馬車。
她安靜地看了片刻,吩咐葛廣。
“走吧。”
馬車徐徐,簾帷輕蕩。
馮蘊的眼睛,半闔著有些走神。
不論外間如何議論,說璟寧帝是為紅顏折腰……
馮蘊是不信的。
就算有她的因素,那也不會是絕對因素。
裴獗要當真是那般昏聵,不顧社稷安然和民生福祉的皇帝,單為一個女人而遷都,她都能看不起他。
那么,裴獗就是有別的打算。
如今天下太平,有幾年沒有興戰了。
但不會永遠和平下去。
安渡的位置在這里……
那是不是裴獗,要做天下所有人的主?
長門。
馮蘊馬車駛入,就看到邢丙和侯準在等她。
管薇也來了,牽著她剛學會走路的小女兒,跟在侯準的身邊。
成婚后,她住在小界丘的部曲營,那里如今已擴建得很大了,侯準身為主帥,有自己的宅子,她日子過得很是舒心。
可回到“娘家”的快樂,是全然不同的。
馮蘊剛撩開馬車簾子,管薇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金枝,娘子回來了,快叫娘子……”
小金枝剛學會叫爹娘,喊得不那么清晰,“娘子”兩個字便顯得含糊又可愛。
眾人笑著一團。
管薇看到馮蘊一眼,便待了。
“娘子,你怎么……”
“胖了。”馮蘊打斷她的話,未免引來無端的猜想,淡淡掃一眼邢丙和侯準。
“去書房里說。”
侯準親自找到長門來,自然是有話要說的。
二人拱了拱手,跟在馮蘊的身邊,并沒有注意別的。
但管薇好歹是個婦人,她盯住馮蘊的背影,細細打量了幾眼,搖了搖頭。
不對啊。
娘子怎會胖這么多?
侯準是個爽直的漢子,坐下吃一口茶,便直言不諱。
“今日我們來找娘子,是為陛下遷都的事。”
馮蘊點點頭,“說吧。”
侯準看一眼她鎮定的面容,認真說道:“這里沒有外人,我便不繞彎子了。娘子,梅令部曲一直以來,都很招朝廷的眼睛。以前都城在西京還好,天高皇帝遠,只要陛下不追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
邢丙跟著點點頭,“是啊。”
侯準又道:“一旦將都城遷到安渡。那就是天子腳下,說不得梅令部曲就會成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只怕是難辦啊。”
這些年陸續發展、收編,梅令部曲的人數,早已超過三萬。又有侯準這樣的將領,完全按照正規軍來訓練……
可以說,這已經是一支戰斗力極強的隊伍。
雖然外間對部曲的數量,知之不詳,一切全憑猜測,但誰都知道馮蘊養了一群私兵,就在小界丘。
就算裴獗不亂想,那朝臣呢?
侯準是過來人,太明白個中的調調了。
臥榻之旁,哪里容得別人酣睡?
今日一道奏折,明日一句彈劾。
日子長了,陛下當真不為所動嗎?
馮蘊看著他們笑了一下。
“你們的顧慮我都明白。往后,更要謹言慎行。只要朝廷抓不到我們的錯處,便不妨事。光復鄴城的時候,梅令部曲,可是立過大功的。還受到朝廷嘉獎了呢。”
侯準嘆口氣。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事,少嗎?不少的。
邢丙問:“俺有個疑問,要是陛下要求娘子把梅令部曲交出去,由朝廷收編,如何是好?”
馮蘊莞爾,“長門的部曲,就只能是長門的。”
二人交換個眼神,明白了她的意思,齊齊拱手。
“屬下領命。”
八月十五是中秋。
按習俗和往年的做法,這日長門要以牲畜祭禮,烹羊宰年殺豬擒鴨,好好慶賀一番,然后再等入夜后,一同拜月。
這個中秋注定不平凡。
尚在十日前,縣郡的官爺們便開始準備迎駕的大事了。
修橋鋪路,灑掃街道,不僅各級官吏要悉數到場迎接,還要在士農工商中選出一批人來,共迎新帝。
天不亮,安渡城外的路口就擠滿了人。
士兵站在道路兩側,人群密密麻麻,夾道而觀,人擠著人,一身是汗也不舍得挪開半步。
他們不是沒有見過當今天子。
而是沒有見過,做了天子的當今天子。
好奇,興奮,擠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皂隸提著梆子走過來,重重一敲。
“肅靜!肅靜!”
“不可高聲喧嘩!”
“不可沖撞圣駕!”
“不可打鬧行走!”
“保持肅穆!”
敲梆的皂隸盡職盡責,可走到哪里哪里才停下,他一走,人群又竊竊議論起來,根本就管不住。
直到官道上馬蹄飛揚,一聲高喊呼嘯般壓過耳膜。
“陛下駕到——”
人群的目光被滾滾而來潮水般的帝王儀仗吸引了過去。
裴獗今日沒有騎馬,而是坐的車輦。
一行行排列整齊的禁軍護衛著他,六馬并駕,天子威儀,從遠及近,在呼嘯的長風中,在夾道歡迎的人群里,慢慢行來……
裴獗黑眸微瞇。
四平八穩,高坐馬車,冷肅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人群。
長門的人,他看到好多。
就是沒有看見馮蘊那張熟悉的臉。
狗東西,接駕都不來了。
這還真是給了他一個“驚喜”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