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第395章
395.第395章
這不是以前的花溪村。
人丁多了,富足的人也多了。
村東頭有一個周寡婦,她右手早年間就殘疾了,干不動農活。兒子走街串戶,是一個小貨郎,風里來雨里去,也幫不上母親多大的忙。
而現在,周寡婦自家的屋子辟了一間出來,開個窗戶,里頭擺上幾個貨架,賣兒子帶回來的零碎用品,生意興隆,不用下地就可以糊口。
緊挨著周寡婦的旁邊,是王屠戶開的一個小食寮,來花溪村買賣的商販多了,在這里坐一坐,飲口涼茶,吃頓飯,很是便利,王屠戶生意越做越大,買了一塊地,把食寮擴建了出來。
一家接一家,馮敬廷發現花溪村人好似點亮了行商的路子,各頂各的腦子活,能賺錢。
他帶著小廝在食寮坐下吃東西,一打聽才知道,這些營生,全是馮蘊鼓勵他們做的。
“我啊,原本只是想在這兒擺一個肉攤,要不是里正娘子說起,我哪里想得到開個食鋪啊?”
馮敬廷很是驚訝。
以十二娘那個舍命不舍財的性子,賺錢的營生會推給別人?
“里正娘子說了。一家紅火,不叫紅火,要一片紅火,一村紅火,一郡紅火,那才是真正的紅火。”
“可不是嗎?里正娘子說,長門不能把生意都做盡了,斷別人的財路。”
“娘子能吃上肉,就不會忘了讓大家伙兒跟著沾沾光……”
他們是在跟馮敬廷說,也是在跟食寮的其他人說。
馮敬廷聽得暈頭轉向。
這個花溪村,不是他認識的花溪村。
這個馮十二娘,更不像他的女兒……
馮敬廷不熟悉現在的一切。
但現在的花溪村又讓他十分艷羨。
這種快樂愉悅,即使是他出自世家,從小錦衣玉食的人,也不曾享有的。
他道:“回去得寫札子,和陛下好生說說。”
姜大在一旁聽著,小聲道:“府君可曾想過,要是當初不送十二娘出城,今日又該是怎樣光景?”
馮敬廷瞥著他,不吭聲。
不是沒有想過這些,是想也無用。
他道:“陛下說看不透她,我又何嘗看得透呢?”
姜大點點頭,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道:“府君別忘了夫人的事……”
馮敬廷側目,“何事?”
姜大目光微微一閃,左右看看才壓低嗓子,“那金閨客的方子,府君沒問十二娘索要……”
“罷了。”馮敬廷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我問她,她就會給嗎?你又不是沒看到,她是怎樣對我的。”
姜大低頭應一聲是,又緊張地問:
“回去夫人問起……”
“就說我問了,人家不給。”馮敬廷不耐煩地道:“怪就怪阿瑩這個娘,好端端的一張臉,非得攛掇她用那什么偏方,這下好了吧……”
姜大眼神瞄他,沒敢說,當初他也是贊同的。
現在馮夫人的臉常出疹子,又受不得風,動不動就紅得像猴屁股似的,她們懷疑是那脂膏的方子有誤,他卻開始推卸責任了。
馮敬廷在安渡待到黃昏時分才離開。
小滿將人送到門外,再回來,看到馮蘊就嘆一聲。
“府君是想留下吃飯的……”
馮蘊:“他不想。”
小滿不解地看過去,就見馮蘊微微掀唇。
“他怕付不起伙食費。”
小滿噗的一聲,笑了起來。
“娘子漫天要價,可把府君嚇壞了。”
馮蘊正色道:“我不是嚇他,我是認真的。”
小滿錯愕一下,“娘子真要把長門的算學之術,教給他們?”
馮蘊:“當然。”
小滿更疑惑了,“這是為何?娘子連井渠都不愿意教,為何要教算術?”
馮蘊微微勾唇,“井渠沒什么可教,只要他們去走一圈,看一遍,就都明白了,無非就是開渠鑿井有些講究,這難不倒他們。但長門的獨家算術不同,是真的可以用來討價還價的東西……”
小滿呃一聲,“那讓他們學去,不是虧了嗎?”
“不虧。”馮蘊道:“如我方才所說,利人又可利己,那便是大利。天下人都學會了才好呢,往后長門做起生意來,也更為方便。”
小滿似懂非懂,癟了癟嘴巴。
“依仆女看,府君極是后悔。”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
“娘子……”小滿突然抿唇,“怪我阿姐嗎?”
馮蘊微微瞇眼看著她,“你阿姐怎么了?”
小滿對大滿的事情,并不全然知情,抿了抿嘴角,“府君說,阿姐如今陪侍齊君,寵冠后宮……”
說著說著,她聲音就小了許多。
“這么久了,她也沒有捎一封信來。我以前以為,她只是過得太苦了,太想要那些東西,才會如此。沒想到,她如今什么都得到了,卻把我和娘子忘了……”
馮蘊不置可否,“人各有志。”
大滿是不是忘了,她不聽馮敬廷說,而是等著聽大滿自己說。
月上柳梢,裴獗才緊趕慢趕的回來。
馮蘊正盤坐在窗邊,面前放了一張矮腳木案,擺著筆紙,她寫寫畫畫,臉頰紅撲撲的,洋溢著淺淺的笑。
“大王回來了?灶上為你留了飯菜。小滿……”
“不用。”裴獗打斷她招呼小滿,坐下來,“吃過了。”
馮蘊抬頭,看他表情輕松,瞇起眼笑。“有好消息?”
裴獗嗯一聲,視線掃過她那雙露在外面的白皙小腳,眼皮跳了下,走過去慎重地關上窗戶,這才回來將人籠住。
“猜我給你帶什么了?”
馮蘊狐疑:“什么?”
裴獗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團,抖落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個繡著鴛鴦紋的大紅褻衣,剛到安渡,她閑來無事便開始繡嫁衣,這件褻衣也是她為自己準備的嫁妝之一。
后來搬家到花溪村,東西遺落不少,她也沒有在意。
如今再看到舊物,竟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她順手薅過來,“多謝。”
裴獗盯著她的眼睛,腦子里是她坐在燈下,一針一線親手繡嫁衣的樣子……
“安渡城破前,你還在等蕭三來娶?”
馮蘊沉默。
因為裴獗這么說,其實也沒錯。
她那時確實是一心要嫁蕭呈為妻……
如果她沒有在城破前重生歸來,那按照上輩子的足跡,也是悲劇收場。
“過去的事,提它做什么?”馮蘊不露聲色地將那件褻衣放在一側,沒有太在意的樣子。
“聽說大王準備把將軍府改建離宮?”
裴獗點頭:“閑著也是閑著,我也不住。今日去看了一下,宅子寬敞明亮,大而奢華,稍稍修葺改建一下就成。”
當初馮敬廷也是揮金如土的大紈绔,就任安渡郡的時候,很是熱鬧了一番,在原郡守府大興過一番土木。
可以說,整個安渡郡,最好的宅子便是老馮家的。
就算是馮蘊這個最不得寵的女兒,以前居住的眉香閣也是拱橋回廊,角亭水塘,花草樹木,假山石雕,仆女若干……
馮蘊想到昔日,笑了笑。
“大王這么做,想是可以堵住朝臣們的嘴了。”
裴獗:“無人反對,開鑿河渠引水。”
馮蘊瞥他一眼,“大王能干是真能干,敗家也是真敗家。”
她今日才從馮敬廷手里薅了一個小宅子的建造,轉頭裴獗就把安渡郡最好的宅子奉獻出去了。
裴獗看到她的臉色,眉頭一皺。
“蘊娘不愿?”
馮蘊搖頭輕笑,聲音嬌軟,“那宅子本就不歸我所有,我有何不愿的?再說了……”
她瞄著裴獗,目光里盡顯溫柔。
“舍得小利,方得大益。得失之間,也不過如此。”
裴獗微微松一口氣,“蘊娘大智慧。予人好處,好處自得。榮極則辱,唯德可存。”
馮蘊瞥他一眼。
“大王聽人清談了?”
裴獗:“在你書上看的。”
馮蘊愕然一下,低低笑出聲來。
“看的什么書?你我可探討一二。”
裴獗扯過她的腳踝,彎腰將人抱起來,“榻上再行探討。”
那天中途被打斷,其后兩人各忙各事,愣是沒尋到機會好好溫存一番。
馮蘊知道他憋得有點急了……
可還是忍不住,掙扎著從他掌中逃脫,低低問出一句。
“開鑿河道,何時動工?”
裴獗道:“南起信義鳴泉,北至安渡花溪,全長約一百六十八里,勘劾且須時日,著急不得……”
鳴泉?
花溪?
馮蘊怔了下,臉上露出驚喜。
“大王是說渡口要建在花溪村?”
裴獗看她一眼,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安渡郡最大的流域便是長河,從地勢看,最合適興建渡口,最省人力便是花溪,趁枯水期,拓寬長河,也省時……”
他難得說這么多話,馮蘊聽得連連點頭。
“差些以為大王要徇私情,專門為我開一個碼頭……”
裴獗低頭,捏一下她的臉頰,“想的什么好事?”
“大王當然不是這樣的人。”馮蘊輕輕笑道:“不過,我還是占便宜就是了。”
“哦?”裴獗揚眉。
馮蘊道:“花溪最多土地的人,是我。鳴泉最多土地的人,還是我……那我余生只需在兩邊碼頭坐地起價,便可富足到老啊。”
裴獗低下頭來,捋過她腮邊的長發,輕挑慢引般順著往下,滑落在她修長的玉頸,眼底是一層泛著濃墨的欲色。
“那蘊娘如何謝我?”
密集的酥麻隨著他的手指,沿著脊椎攀爬。
馮蘊腦子剎時不能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