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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一,司命當值,黃道吉日。
宜祭祀,祈福,訂盟,會親友。
一輛齊國的馬車從竹河渡口上岸駛出,徐徐通往議館。
這條路拓寬了不少,有水渠坑洼的地方,也提前修補過了,眼下兩國和議的聲音甚囂塵上,齊國先遣官一到,氣氛就堆壓上來了。
“府君,議館快到了。”
“那個是議館嗎?”
馮敬廷聽到議論,剛撩開簾子,又聽到一聲驚嘆。
“如此氣派?”
他凝眸一望,也有些驚訝。
半個月不到的時間,齊方認為這個議館定會草草了事,做個樣子罷了。
晉方要錢,也無非是借機訛詐,他們根本就不相信會修出個什么好模樣。
然而眼前這座議館……
大氣恢宏,明亮寬敞,別具一格。
沒有那些繁復的雕梁畫棟,亭臺樓閣,議館十分簡易,看不出華麗的色彩,也沒有多余的耗材,簡單的青瓦灰磚石木料,甚至有裸露的山石地基。
但又十分神奇。
它用如此簡單的結構,修出了肉眼可見的莊重和大氣。
“呼……”
馮敬廷壓在心頭那股氣散開了。
“看來晉廷很是重視和議,修得講究。”
這般他回去也好向皇帝交代了。
一個仆從道:“十二娘竟能修出這樣的房子。”
他語氣是驚嘆的,可很快就壓下去了。
“她承個頭罷了,還是工匠有心思。”
馮敬廷知道是馮蘊在主事,但并不認為她有能力左右這些。
“一個深宅長大的小閨女,哪里懂這些?”
眾仆役不吭聲。
他們都知道馮十二娘木納溫吞,品行還不好,是世家女里少找的草包,遠不如十三娘討府君的喜歡,該閉嘴時,都曉得要閉嘴。
“府君,到了。”
馮敬廷放下簾子,正了正衣冠,端坐等待。
可等好半晌,仍然沒有人來迎接。
隨從焦大埋怨起來。
“這些人怎不知禮數?”
晉廷沒有派人來就算了,議館門口值守的侍衛看到他們的座駕,也沒有通傳的意思,挺著脊背站立,像木頭樁子似的。
馮敬廷心下不悅,只得自己下了馬車。
他身著官服,大步走向那立柱高聳的大門。
侍衛這時才有了反應。
“來人可是齊使?”
馮敬廷自然不會向一個侍衛行禮,他負手而立,不動也不說話。
焦大道:“正是我們府君,為何你方無人來迎?”
侍衛道:“大將軍交代了,議館他已驗過,無須再議,既是齊國不放心,那齊使自驗便是。”
馮敬廷慢慢蹙眉。
且不說他現在的身份是齊國來使,就說裴獗娶了他的女兒,那他就是裴獗的老泰山,晚輩對長輩,不該如此怠慢。
果然是個粗莽的武夫!
馮敬廷胸口壓著氣,發不出來。
他被掃了臉面,仆從也覺得憋屈。
可議館外一群侍衛嚴陣以待,執銳披甲,分明就沒有要給他們禮遇的打算……
總不能奉命而來,議館沒有驗收,就灰溜溜離去吧?
馮敬廷指著說話那侍衛。
“你,前頭帶路吧。”
侍衛目不斜視,“有工匠在里頭打整,府君自行入內便是。”
毫無敬重之意就罷了,這分明不把他看在眼里。
馮敬廷提口氣,哼一聲,微拂官袍,“走吧。”
尚未進入議館前,他們認為再好也就那樣了,外面是面子,修得好一點也是應當。
萬萬沒有想到,“回”字形的議館,竟有活水引入,如一條水龍呈回字形循環,清澈干凈。
除此,整個議館里還充斥著大量新奇、陌生但十分便利的布置。
馮敬廷走完中間的議事大廳,再看了廂房、罩房,越發篤定這些與馮蘊無關。
他的女兒他十分了解,倔強不肯服軟,真本事是半點都無。
“賣包子,賣包子,新鮮的大肉包子。”
“雞蛋餅,雞蛋餅,又香又脆的雞蛋餅嘍。”
“米漿、粥五個大錢一碗,包子、雞蛋餅十個大錢一個,價廉物美,安渡郡玉堂春特供,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啊。”
馮敬廷脊背微僵。
“何處叫賣?”
他問姜大。
姜大哪里曉得?
愣了愣,一個擺弄木屏風的工匠轉過頭來。
“出門往鳴泉鎮方向走五十來步,長門食肆。”
玉堂春是馮敬廷名下產業,這個名字他自是熟悉。
只是事隔數月聽來,很是令人感慨。
一群人踱步來到長門食肆,這才發現,沿道路兩側有兩排鋪面,像一條新搭建成的小街,延續著議館的建筑風格,簡單的門楣,方方正正的鋪子,寬敞明亮。
大多鋪子關張著。
有食肆、茶肆、雜貨鋪。
更離譜的是,還有個小腳店。
食肆門口是一個梳著擷子髻的小姑子。
皮膚白皙,姿容秀麗,笑盈盈地問:
“客官用飯嗎?開業酬賓,買一送一。”
馮敬廷:“怎么賣?”
“米漿、粥五個大錢一碗,包子、雞蛋餅十個大錢一個。”
“玉堂春出的?”
“是的是的,客官好鼻子。”
馮敬廷皺眉,“玉堂春何時賣得這么貴了?”
這個價格,在安渡郡的玉堂春里都沒有賣過,更何況在這種荒郊野外?
要不是有一個議館,這里根本就不會有多少行人往來。
賣這么高的價,即使是買一送一,也是宰客。
不料那小姑子聽見就笑了。
“今日才有這等好價的,客官,等過兩日和議開啟,這價錢可就吃不到了……”
說罷她睨一眼馮敬廷,又看看他周遭的仆從,仿佛想到什么似的。
“諸位是齊國使臣吧?”
馮敬廷在美人的視線下,挺起胸膛,微微掠袖負在身后,“正是。”
“那就沒有買一贈一了。”小姑子道:“我們老板說了,齊國使臣有錢,須原價來吃。”
馮敬廷如遭雷劈。
木案的蒸籠里擺著玉堂春的包子,可他這個主家來了,還要原價……
他哼聲。
“你老板在何處?叫她出來見我。”
小姑子輕蔑地看他一眼。
“你誰啊,你想見我老板就見?”
馮敬廷:“我是她親爹?”
“是嗎?”那小姑子正是南葵,聞聲她將馮敬廷好生打量一番,和身側的伙計對了個眼神,似笑非笑地看著馮敬廷。
“詐尸了?我家老板說,他親爹早就死了。掉糞坑里淹死的,嘴里灌滿了大糞,殮尸人掏了兩天都沒掏干凈……”
“閉嘴!”馮敬廷怒不可遏。
“馮十二娘在何處?讓她即刻來見我。”
“你是說將軍夫人?”南葵早認出馮敬廷來了。
當初是馮敬廷親自在玉堂春里把她和其他姐妹挑出來,獻給裴獗的,哪里會忘記郡太守的長相。
可惜,馮敬廷閱美無數,忘記她了。
南葵道:“使臣這就是為難我了,我一個賣包子的小女子,哪里去請將軍夫人?”
又回頭對著里間吼一聲。
“老板,有人找。”
阿樓從里頭推門出來,看到馮敬廷愣了一下。
他是早上才到的鳴泉鎮,怕馮蘊人手不夠,特地帶了些人過來幫襯。
不料,見面就撞到老主子。
馮敬廷也認出了阿樓。
“原來你是老板?我玉堂春何時落到你的名下了?”
阿樓揖禮,“府君誤會了,我只是奉主子命令開張營生,哪里敢要玉堂春。”
一個仆從敢在他面前稱“我”?
馮敬廷瞪著阿樓。
他發現這個狗奴才有日子不見,長高了,也變得挺拔了,說話好像都有了底氣,對他再無半分敬重。
“十二娘呢?”
阿樓狐疑地看著他。
“府君不知道嗎?女郎是將軍夫人了。如今人在信州,府君要是想見她,只怕……”
他笑了一下,“得經大將軍允許。”
馮敬廷氣得渾身顫抖,“豈有此理,哪有父親見女兒,還要女婿允許的?去叫十二娘來見我。”
阿樓癟了癟嘴,和南葵相視一笑。
店門口其他伙計也跟著哄堂大笑起來。
他們十分快活,就像聽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話,好半晌都止不住,有人甚至夸張的捧著肚子。
阿樓邊笑邊揉腮幫子,笑得差點岔氣。
“府君要是吃東西來的,付賬即可,若要見將軍夫人,我們可做不得主。”
“你……”
“請吧。”
阿樓微抬下巴,看著他。
馮敬廷呆了呆,嘴皮抖動著,似乎不敢相信。
以前低賤到見到他都渾身顫抖的下等奴仆,居然敢,居然敢如此挑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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