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老虎:
第二日一早,每個堡壘都收到了無上宗修士的投喂,驅魔湯藥,還修復暗傷,補充體力,人喝了都說好。
大家都在說通天派和無上宗心好,誰知就這么一喝,還真喝出了岔子。
妖族一個大妖不想喝,卻被前來幫忙的狐悠和在場的妖族陣法師星流連哄帶騙灌了下去,當即冒出了滾滾魔氣。
眾人都吃了一驚,當即上去把人困住了。
林渡趕過去的時候,就對上了那兩雙大小不一,卻都伶俐的眼睛。
狐悠搓著手,遠遠沖林渡笑,星流也沖林渡招手,“我就知道這是你的主意!”
他們昨夜戰斗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將圍困的邪魔全部斬殺,封閉的陣法破開,然后無上宗就讓人端來了這一碗湯藥,怎么看怎么都不尋常。
妖族大大咧咧,幾乎不辟谷,有東西自然會喝,而且這湯濃郁鮮美,靈氣充足,一看就是好東西,又是專門來驅體內的魔氣的,不喝的妖就太不尋常了。
夏天無跟在林渡身后,林渡上去先將鑒明鏡豎起來,發覺沒什么異常,夏天無就干脆多了,利落地掏出了刀子,就要解剖。
林渡負責按著妖,妖族的一族族長負責審問,夏天無負責開刀。
沒一會兒就有了結果。
這妖腹中的妖丹之內,居然藏著魔胎,再加上有古怪的符文在上面,這才沒被發現異常。
林渡抬手將魔胎剿滅,站起身按了按太陽穴,“還好只有一個。”
要是很多,那他們就可以不用干了。
她寫下符文,看了一會兒,“是古時候的符文。”
估計是墮神殘片留下來的禍根。
內奸被抓,眾人卻還沒放松下來——邪魔看起來遠沒有想象得那么好剿滅。
這一場保衛戰爭,大約會比想象中的延長得更久。
林渡下樓的時候看到了一些尸體,那尸體上還殘留著強烈的七情,她能察覺到。
這種感受并不太好。
戰斗日復一日,都在按計劃推進,別的宗門尚且還有源源不斷換班的弟子,無上宗卻始終只有這十幾個人。
直到一日,他們從魔界腹地歸來,眾人都大小有些傷。
等入夜眾人都在入定調息的時候,林渡一人出了堡壘,在陣線上行走,修補那些有可能隨時被暴力突破的陣法。
荒沙之野從前總是沒有靈氣的,可自從臨湍獻祭之后,也就有了稀薄的靈氣,因此長出了許多翠綠的靈植。
故事的結尾,也像是新生的開始。
一團球形草被吹到林渡腳下,一道聲音響了起來,“風滾草。”
林渡嗯了一聲,“是風滾草。”
干旱的時候,就會收起根系,團成一團,隨地滾動,無論什么惡劣的環境,都不會讓他們徹底死亡,直到找到合適的環境,就會扎根下來。
“你師父一直覺得你不懂死亡。”
危止離她始終有一段距離,像是在追著她的影子走。
“但我覺得你是什么都懂,就是不能接受。”危止見林渡站定,自己也站定。
有細微的風吹起他輕飄飄的衣擺。
“就像你明明親手送臨湍的魂魄入了冥府,明明笑著看閻野飛升,想到他們的離去,還是會不開心。”
“哪怕那是最好的結局。”
林渡轉過身,目光與他相接,“所以大師,你是要來給我當師父?”
危止搖頭,“我哪里教得了你,你從救我的那一刻起,就遠高于我。”
林渡糾正,“那是交易,錢貨兩訖,我是專業的。”
危止沒計較,“所以我說,你遠高于我。”
“只是我曾經學到的,人可以學著接受自己的情緒,壓制它的存在,并為此感到不安和內疚,一個無所不能的人,也可以不接受死亡和離別,有情緒不是一種罪孽和弱勢的表現。”
危止看了一眼她,斟酌自己的言辭是否帶有了說教的味道,反復確認自己不會激起林渡的逆反,這才繼續開口補充,“我只是覺得,神明落淚,也依舊強大,不可撼動。”
林渡抬眼看向危止,他分明兩袖空空,就是沒從前那般恣意瀟灑,目空一切。
“在大師心里,我是什么樣的人?”
危止認真想了想,“圣人無畏,山高水長,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林渡莫名有些牙酸,側身仰頭看天,“這評價不像我。”
危止依舊站得筆直,看向她的側臉,稀薄的月光落進她的眼底,像是銀湖。
“那我呢?”
“什么?”
“我是什么樣的人?”
林渡認真思考了一下,“世界上分為三種人,一種是不用說話就能跟上我的人,一種是需要指揮著跟我走的人,一種是我不想指揮的人。”
“你,大概算第一等。”
危止卻沒頭沒腦說了一句話,“我亦是草木。”
林渡轉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那人的眼睛天生是淺琥珀色,從前看的時候總帶著朦朧的不真誠,這會兒黑天里,倒是亮得驚人。
“草木有根。”
“風滾草,可追風。”危止看著那風滾草慢慢前進,“風不必回頭。”
林渡笑了一聲,果真繼續往前走,去修陣線。
危止提著燈,跟上了她的腳步,不遠不近,燈光恰好落在林渡每一次停下修補的范圍內。
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