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老虎:
等到絕峰頂上多了三個席地而坐的人,后蒼還沒想明白,自己怎么能和自己之前最討厭的兩個人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喝酒。
后蒼看了一眼旁邊的危止,移了一下,默默坐到了另一邊。
林渡可以,危止還是礙眼。
就算身世可憐也礙眼。
“說起來,你之前去過孔雀一族了?”
危止喝靈果汁,林渡喝果蜜酒,后蒼喝從危止那里薅來的靈酒。
好不好喝另一說,應該也挺貴。
“我以為你會問墮神碎片一事。”林渡把寒月靈拎出來,塞給它一個鐵盆。
危止垂眸,僧衣柔軟麻質的寬袖落在巖石上,看起來輕飄飄的,“你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后蒼聽不下去了,轉頭,謫仙的臉說出毫不客氣地話,“你這佛修是不是有點沒話找話,我師妹能有什么要找你……”
“有。”林渡說道。
后蒼:……
他默默離林渡也遠了一些。
他果然還是討厭這兩個人。
“魔氣就是墮神還是神的時候釀成的三毒吧?”林渡聲音平穩。
后蒼手猛然一抖,靈酒全潑在了虎口上,他轉頭看向那兩個人。
危止平靜地對上林渡的視線,“是。”
“你早就知道。”林渡盯著他那雙過于異域化的琥珀眼。
那雙眼睛天生淺淡,走勢迷離,總顯得不夠真誠。
“我早就知道。”危止同樣在看林渡,看一戰之后身上氣息全無,看樣子應當是動不了靈力的林渡。
“三毒印也不是你順手布下的,是你故意的。”林渡看著他,又好像是在看前世的他。
危止忍不住笑了一下,“什么東西都瞞不過你,你是怎么猜出來的,連孔雀一族的族長和如今佛門的法王都沒發覺。”
林渡轉過頭,不再看他,心中只道,果然。
那天她封印魔氣本源的時候,手腕上的紅繩很燙,只是情況緊急,她來不及判定。
后來那天和越琛對話,她才想起來一件事。
“何以名魔?奪慧命、壞道法功德善本,是故名為魔。”林渡背書的時候總是語速極快,“經云:諸佛從本來,常處於三毒。”
“那天我忽然驚覺,從我們道家眼里,根本無法論斷什么事
危止忍不住笑起來,“那些大法師念經千百年,不及你一個道家天才。”
“天才在哪都是天才。”林渡淡然,“不是因為在一處,才是天才。”
后蒼覺得這話不對,他在陣法上絕對不是個天才。
但他插不進去話。
危止點頭,“所以我當時想收你為徒啊。”
后蒼有話說,“那你想吧。”
兩人沒有被后蒼打斷話,無縫銜接,“我也是有了懷疑,所以驗證了一下。”
“怎么驗證?”
危止卻沒有答話,“魔氣本源內里隱藏著墮神分散的力量,而那些力量,積攢了數萬年,才勉強凝結成了一片,只不過那墮神的力量無法和三毒徹底割席,所以你遇上的大多有濃郁的三毒。”
“六千年前的那個殘片?”林渡恍然,“難怪它說我根本不知道完整的它有多龐大,那貫穿兩界的油田,是有夠大的。”
想來也是可笑,上界大約是用佛骨封印了墮神,而墮神在封印里面和三毒難舍難分,腐朽衰敗,像是地下腐爛的根系。
你以為那棵樹風平浪靜,努力在萬年后的春來長出了一枝葉新芽,可卻沒想到,新芽內部也早就腐朽爛臭。
那不是新生的希望,那是衰朽的結局。
“油田?”危止不解。
“一個比喻,不重要。”林渡喝完手里的半壺酒,面色更白。
危止確定了,林渡現在動用不了靈力。
他眼底閃了閃,又問,“林渡,后悔嗎?”
后蒼迷茫,林渡后悔什么?
“不后悔,”林渡垂眸,“只要不死,哪怕失去一切,只要能清除寄居腐朽的菟絲子,我都不后悔。”
“可你現在是半個廢人,哪怕只是暫時的。”危止提醒她。
“你也說了,是暫時的。”林渡抬起下巴,沒有靈力擬化,她的灰眸在晴天下印著泠泠的銀光,“我有全部重來的勇氣,只要還有時間,還有機會。”
“可你在動手之前不知道,你或許有可能承受不住規則之力,就此死亡,也許墮神足夠強大……”
危止還沒說完,林渡已經回過頭,再度對上他的眼睛,她被甜酒粘得啞了嗓子,“危止大師,無上宗林渡的計算能力,天下第一。”
“包括閻野在內。”
“我,天下第一。”
“所以我不會算錯。”
“我其實那天想過,要不要再拖累我師父一下,但我算過了,我覺得,有我和師兄,足夠了。”
后蒼拿酒壺的手再次一抖。
“所以,您可以信我。”
“那再來一次的機會,我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危止看著林渡,終于決定,在離經叛道之后,重歸那條他本該走的路。
林渡想了想,“我要的不多,一條命的價值,你自己算。”
“那我知道了,全部身家大約不夠,還要勞煩您親自去佛門,談一談。”危止站起身,“你身體還有多久能好。”
林渡的目光在他手上那條淺淡的白色印痕上一閃而過。
好像在場不止她一個廢人。
“魔氣本源的臨時封印,消耗盡之前,我會恢復。”林渡談完了她的生意。
危止轉身,“那就是一年內了,這以后,可要常來叨擾林渡真人了。”
林渡含笑,“好說。”
后蒼看著危止遠去,莫名覺得,那輕飄飄來的身影,好像實實在在落在了地上。
他聽不懂,但他會開口問,“小師妹,你倆說啥呢?”gòйЪ.ōΓg
林渡收回目光,“危止他同意以身飼魔,永久封印魔氣本源了。”
后蒼愣了一下,“啊?”
他站在原地,忍不住又往前看了一眼危止離去的背影,“那……那……你們剛剛商量的事給他送入輪回嗎?”
“他入不了輪回。”林渡聲音平靜,“但沒關系,我有辦法。”
當日危止送她的玉簡上,記載了一個陣法。
一個足夠轉圜一切留有余地的陣法。
“他那種性子,居然會接受這樣的命運?”后蒼蹙眉,語調也沒了先前的嫌棄。
林渡低頭,聲音很輕,“大約因為,他走了很久,還沒走到希望的起點吧。”
但沒關系,她林渡精于計算,早在上一世就承諾了,這一世該履行諾言了。
當然了,錢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