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十點多,等大家都休息后萊陽獨自打車到海邊,沿著海岸線漫步,看海浪疊疊,聽潮水嘩嘩。
他這兩天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在潮濕的、撲面而來的水氣下變的黏濕,變的深沉。
點一支煙夾在指縫中,萊陽望著黑漆漆海水盡頭,思緒漸漸延展……
想來也是滑稽,故事開頭是希望嘉琪恢復記憶,希望她擁有成年人該擁有的智力和思維,可故事的結尾卻是所有人都想回到最初。
她還是擠出曾經那般天真的笑容,那對淺淺的酒窩也和以前分毫不差,可怎么笑,都看的人心酸。
也許,心酸已經融入記憶,只要記憶還在,它就會永生。
但時間的潮水會漸漸沖淡的對吧?就像自己……
吸口煙,萊陽低頭看向腳下的砂礫,它在腳掌踩壓后滲出一圈水沫,被沿岸的探照燈隱隱映著,黃里泛白。
真的好不經回想,自己轉眼都快三十歲了,過往也可以用前半生來形容,在那些消失的流年里,很多人就像風一樣,傳達過溫暖或冰冷,但頃刻間就不復存在。
甚至仔細去想,都很難想起他們從何而來,去往何處。
阿魯、徐沫、甚至顧茜,他們的身影、相貌都愈發模糊了,尤其是顧茜,她真的存在過嗎?
最初在上海那兩年,真的是她在陪伴著自己嗎?
自己也深深愛過她嗎?
這真像一場夢,一場夢……
夢醒后那些殘留的溫存逐漸冷卻,再回想,越用力越記不起來,只記得,她曾經來過,唯一無法忘掉的也是她曾經來過。
煙頭被飛濺起的浪水打濕,萊陽也才意識到自己靠海太近了,褲管早都濕透了。
既如此,他脫掉鞋襪,將褲腳高高挽起后蹲下身子,深邃的眼眸更加出神的望著海面。
燈光與月光交融在水面上,浪花翻滾間它便有了多重顏色,有黃有白、有銀有黑,再仔細點,還能看到島嶼浮動的倒影和自己的臉頰。
李良鑫和嘉琪的故事應該要告一段落了,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晚飯那會,魏姐邀請奶奶去她的享老園,她說就在舟山嵊泗縣的枸杞島,那里風景優美,產業設施完善,奶奶一定會喜歡上那里的。
為此,魏姐專門還解釋說那是她旗下全力打造的首家養老基地,但理念和同行不一樣,她那兒不是養老,是享老。
至于費用,魏姐很大氣地免除了,她直白的表示宇家倒臺后,舟山很多產業項目又回到了自己家族手中,所以這點錢不算什么。
話點到這兒,大家也都明白意思,無需多言了。
奶奶同意了,她一會拉著魏姐的手說謝謝,一會又拉著李良鑫和嘉琪的手說,希望他們要認真生活,好好生活。
海水疊疊,萊陽又想起了奶奶那會的神情,她彷佛要把所有的話說完,彷佛是下了某種一去不返的決心。可她話又說不利索,只能用認真生活來描述未來,只能用微笑來表達自己不難過,很開心。
她知道自己老了,唯一能幫的忙,就是不在添麻煩。
奶奶一直在笑,可她的內心誰人能懂呢?
至于嘉琪和李良鑫的治療,魏姐建議去趟新加坡,一是為了換換環境,換換心情。
二是她在那里認識一個很有權威的腦科大夫,對方在新加坡的華人圈里都頗負盛名,不少黨政要員都找他看病。
說完,魏姐見大家眼神里有些擔心,她又補充了句:那是我堂哥……
萊陽單手舀起一瓢水,抹在臉上時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隨后他看了眼另一只手腕上的指針,恬靜那邊現在是下午六點。
留了言后,萊陽握著手機站了起來,他忽然覺得很孤獨,孤獨的像島嶼一樣,在海水侵蝕中漸漸老去,他不會消失,但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有時候人真的不能在海邊獨立太久,情緒會被海水所抽干,從而太在意過去,太迷茫未來,這是極其危險的。
萊陽準備離開了,可正在這時袁聲大打來了電話。
“萊陽?嘉琪和李良鑫咋樣了?”袁聲大嗓門還是那么大,同樣大的,還有那邊呼嘯的風聲。
她說李點昨天留的言,當時她手機沒信號,這會看到后他卻關機了!
萊陽哦了聲,解釋說他估計睡著了,忘記充電。
“哦!好吧,那現在什么情況?他倆見面了沒?情況嚴重嗎?”
“呃……還好,比想象中好太多了。”
萊陽快速把這兩天發生的事復述一遍,只聽那頭的呼吸時緊時松,最后是長長舒了口氣,又在一長段沉默后哎了一聲,說道。
“聽你這么說,這算是最好的結局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袁聲大又問了幾處細節問題,比如李良鑫知不知道嘉琪裝失憶?李良鑫有沒有真心接受現況等?
每次等萊陽說完,她都會長嘆著說那就好,菩薩保佑。
連續幾次后,萊陽沒忍住道:“你現在跟誰學的?動不動菩薩保佑?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我總覺得怪怪的。”
“哪里怪?”
“就是……跟我記憶中的你很不搭!”
“你記憶中我什么樣子?”
“呃……”
萊陽單手摸著下巴,望著海面,片刻后道:“就瘋瘋癲癲,風風火火的樣子啊,就跟個屠夫一樣,脾氣固執,一點就炸!所以你說出菩薩保佑這四個字,我確實不太適應。”
萊陽這么表達,完全是為了更精準一些,但他也了解袁聲大的性格,所以做好了被懟的準備。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頭居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說了句“是嗎?”
這下萊陽錯愕了,他抿抿嘴,眉頭一皺道:“聲大?你那邊是不是也出什么事了?怎么感覺這么奇怪呢?”
“呵呵,有嗎?”
“有!”
“哦……那就有吧,反正我也是沒想到,原來我在你這兒一直是個屠夫形象。”
“嗨那就是個比喻。”
“挺好的,一個人有千百種樣子,不同的人看到的都不同,有人看我像屠夫,有人看我像星辰。”
萊陽嘴角微微抽動,說了句沒必要把狗糧拿這兒來喂吧。
袁聲大笑出了聲:“我沒撒狗糧,是你問我這邊出什么事了,我就給你分享一下啊。”
頓了頓,袁聲大說前天這邊突然氣溫驟降,下了場大冰雹,拳頭大的冰雹往下砸,風速也達到了驚人的每秒百米,隊伍里好幾個人都受傷了。
萬幸,她和盧啟辰躲的快,沒有明傷,可當天夜里最低氣溫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還夾雜著暴風雪。
“然后他發了高燒,最夸張時四十度,整個人都昏厥過去,呼吸都變的困難。”
袁聲大說那一刻她嚇壞了,她甚至以為盧啟辰要死在那里了,還好向導有經驗,緊急治療后讓自己守著他,一邊盯著他正常吸氧,一邊給他做祈禱。
“我什么祈禱也不會,就只會說菩薩保佑,所以就說了一晚……說到我都睡著了,結果第二天醒來……他退燒了。”
說到這兒,袁聲大又補充了句:“真是菩薩保佑……”
萊陽有些震驚,可能是因這場突發事件,可能是袁聲大的變化。總之,他許久后才動動下巴,也說了句菩薩保佑。
“等會,那跟星辰有什么關系?”萊陽反應上來,問道。
袁聲大沉默幾秒,支吾道:“他……他說昏迷時感覺身子一直在下墜,好像要墜到地獄去,一片黑茫茫的漩渦,又冷又恐懼。但后來在旋渦中看到了一點光芒,就像閃耀的星辰一樣。緊接著……下墜感減緩了,旋渦好像漸變成平面,他也逐漸靠近光,越近越感到溫暖,最后甚至抱住了光,沒了知覺……再就醒來了。醒來后……發現是我,就說了這么一句。”
萊陽微微張口,嘴角向下拉伸,片刻后道:“好大一波狗糧……所以,所以,你倆抱著睡了一晚?”
“沉默就是默認嘍?那,你睡覺脫衣服了沒?”
“完了,又默認了!李點真是沒戲了。”
“滾——”
袁聲大罵完后,又憤憤道:“以后不要開這種玩笑了,我們都打算結婚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