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嘉琪又變回那個嘉琪后,眾人也在傷感中編織起了不傷感的理由。
李點說前陣子演出特別多,所以大家都放個長假,休息一下。
云麓也紅著眼眶點頭,說早知道舟山這么美,就不省那點機票,讓宋文跟著一起來了,真是可惜……
魏姐目光游走,隨后也配合地“責備”嘉琪,說下次讓李良鑫開車一定要小心。
“看吧,一個不注意就蹭傷了,幸好送醫及時,沒什么大礙,等他醒來了,可得好好說一說他。”
嘉琪苦笑著點頭,語氣一揚道:“交給我啦!等他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說罷,她又垂眸看向病床喃喃道:“你倒是快點醒呀……”
角落的奶奶不知何時坐端了身子,她看不見,卻一直在仔細地聽。
大半生的風霜只是讓她行動變的遲緩,可心里卻明亮如鏡,所以她眼角升起了一抹余溫,腦袋也漸漸低了下去……
她的心里是何種滋味,萊陽無法得知,但李良鑫吶李良鑫,你醒來后會不會體會這份苦心呢?
這天下午除魏姐外,其余人都在醫院陪著嘉琪和奶奶。
過程雖有漫長,可這也是大家來這座城市的目的,所以只能靜心等待。
舟山的天確實多變,中午那會還起了風,可臨近黃昏時又天朗氣清。
站在六樓的窗戶邊,萊陽能眺望到遠方的碼頭,隱隱瞧見黃色的光落在藍色的海面上,那里有泊岸的船只,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下浮動著,桅桿被夕陽拉長了影子,像是大地時鐘的刻度符,記錄著一天最美的時刻。
海浪不疾不徐地拍打著船身,濺起的水花在夕照里閃爍如細碎鉆石,給船體披上夢幻的鱗甲……
就在他望出神時,李點和云麓從病房里走出來,他們說嘉琪和奶奶都睡著了,李良鑫還沒蘇醒。
萊陽嗯了聲,眺望遠方道:“你們老家能看到這種風景嗎?”
兩人都順著目光看去,李點先搖頭道:“鄭州哪有海?有黃河,也很壯觀,但不是這種感覺。”
“蘭溪市能看到錢塘江,但也不是這種風景。”云麓道。
萊陽抿抿嘴,稍過幾秒,吐口氣說:“西安就更內陸了,所以我從小對海邊城市就很向往,就覺得住在海邊很幸福,有不開心的事了就沿著海岸線走一走,聽聽潮汐,看看浪花,什么也都能過得去,放得下……但現在覺得,當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大海不但無法平撫,反而會讓心情更加惆悵,就像往黏糊的麥芽糖里注了水,越攪越稠。”
李點和云麓都安靜地聽著,望著,三人沒再就這話題深究。
他們的身影都被夕陽拖拽在走廊的地板上,像一幅定格的畫。
良久后,云麓道:“我好像很久沒跟你倆這么待過了,我剛才用力在想,上一次這樣……還是咱們四個出去發演出傳單時。”
“咱們四個?和阿文嗎?”萊陽問。
“和聲大姐,那天下午阿文打掃劇場呢。”
云麓想到了什么,撲哧笑了出來:“你看看,男人果然善忘!那天下午咱們去掃樓,給那些公司挨個發傳單。后來聲大姐跟一家餐盒廣告的公司前臺吵起來了,你上去勸架,結果回來時被她罵了一路,氣得你坐在路邊不走了,我們三個就站在旁邊等你。”
云麓伸手遮在眼前,瞇著眼睛看夕陽,嘴角勾起道:“上海的樓比這兒多太多了,可夕陽那刻還是落到我們身上,就跟現在一模一樣。”
萊陽目光幽幽,腦中不斷回想著,片刻后問了句:“有嗎?”
“有。”
李點插話道:“那天,你背后是一家美容機構,坐了一會后路邊就停了輛粉色的帕拉梅拉,還下來了一位穿短裙的美女……”
“哦!想起來了,哇那女的身材咋那么好?”
李點和云麓相視一笑,共同道:“你當時也是這么說的!”
“哈哈哈,那我不是實話實說嘛。”
三人都哈哈笑起,此時玻璃上折射出夕陽殘光,光影交錯間,將醫院的冰冷與舟山的溫柔都折入其中,讓這黃昏又多了一道記憶。
就在此時,病房內忽然傳來喊聲!
三人快步沖入,推開門的瞬間,終于看到了蘇醒的李良鑫。
嘉琪正捂著嘴角流淚,奶奶也掙扎起身,伸著手往病床邊摸索。而李良鑫則臉色蒼白的看著嘉琪和奶奶,又眸子一縮,看向眾人……
萊陽和李點迅速上前攙扶著奶奶坐到床邊,云麓也在同一時間來到嘉琪身旁,低頭確認她身體有無大礙。
足足半分鐘后,李良鑫才艱難地說出了第一句話:“你們……你們怎么都在……這兒。”
說完,他又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表情痛苦地用另一只手握住嘉琪。
追來的記憶讓他眼睛變的渾濁、濕潤,他顫抖著喊出了嘉琪的名字,又說:“我……我,我……”
“老公!”
嘉琪撲到他胸前,繞開他受傷的手腕后,雙臂緊緊地抱著他肩膀,哭泣著說以后開車一定要小心,不能再這樣了,再這樣他就沒有親親老婆了……
李良鑫眼眸漸漸震驚!
在震驚中他看向萊陽、李點和云麓,也看向嘉琪的輪椅……
云麓在旁邊哭成了淚人,手不斷地擦著眼角,可淚擦的干凈,心酸卻無法抹平。
還是李點先開口,他重重地呼吸著,說嘉琪的藥物起了反噬,導致她輕微腦癱,現在也在極力治療,但記憶又倒退回了曾經。
萊陽一直盯著李良鑫,他在對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神情變化,那是種不能用單一詞匯來精準描述的復雜。
悲痛是他眼眸的底色,在其中又包含了震驚、絕望、哀怨、憐憫、撕扯、外加一點點慶幸,或者說是……幸福。
“嘉琪……嘉琪!”
李良鑫強撐起精神,用單手輕輕摟住嘉琪的背,隨后又撫摸著她的頭發,嗅著她的發香。
閉目間,一滴滴晶瑩的淚滑落耳旁。
隨著李良鑫的蘇醒,醫生也很快到了病房,檢查后對眾人說情況已經穩定了,再休息兩天就無大礙了。至于他的腿傷,這就只能結合藥物慢慢恢復,未來能恢復到什么情況,這實在不好說,但也有痊愈的可能。
這最后這一句,無疑給所有人打了一陣強心劑,尤其是坐在病床邊的奶奶,她聽后艱難地站直了身子,握著醫生的手說一個勁地感謝。
“謝謝……謝謝夫哎,謝謝儂救阿拉娃咯命,謝謝儂。(謝謝大夫,謝謝你救我孫子的命,謝謝你。)”
奶奶情緒太過激動,握著的手也遲遲不放,搞的醫生靦腆一笑,一個勁地說客氣、客氣……
李良鑫望著這一幕,唇齒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此刻,萊陽在他眸子里察覺到了一絲變化,一絲很微妙的變化。
經歷了這么多,李良鑫也許真正悟透了什么。
那個“什么”該怎么形容呢?
萊陽也不知道……說人生太大,說生活太小,說幸福不準,說苦難太偏,所以他到底悟透的是什么呢?
也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因為那是他悟出來的東西。
醫生走后,李良鑫跟嘉琪和奶奶聊了會天,主要問的都是身體狀況。
寒暄后,他將視線挪到云麓身上,艱難一笑道:“你可以帶她倆先去吃個飯嗎?我,我想和萊陽、李點單獨聊會。”
云麓當然明白意思,點點頭就問嘉琪想吃什么?
嘉琪笑著說不挑食,隨后又問李良鑫:“老公你想吃什么?我去給你帶”
“都好,吃什么都好,你帶的我都喜歡。”
“好耶,那你等著,我很快就回來哦。”
李良鑫的表情忽然凝固,而嘉琪也一樣,但她又很快延展了笑容,讓云麓推著她走了出去。
直到她們離開,萊陽才反應過來,當初她去香港時說的也是:很快回來。
再結合她和李良鑫剛才的同頻反應,萊陽瞬間明白了什么……去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