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龍頭頂夜幕，腳踩滿目瘡痍的大地，朝著那星空袍所在，發出一聲不容侵犯的龍吟。
吼！！！
滾滾月華自銀龍口中噴吐，化作一條橫斷夜空的匹練。
銀龍如實君臨世間的君王。
如此身姿，哪怕是數千里之外，都能從地平線上看到。
遑論是隔得如此近的蒼梧派內。
以皇甫英為首的六名掌生，在銀龍滾滾威壓之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他們驚駭于孔艽如今的強大，但也知道，他眼下的強大是靠什么換來的。
因而各個神情悲戚，連少有情緒流露的皇甫英眼里都顯露少有的哀意。
因為他們所有人都知道，一旦神魂燃盡，就是孔艽身隕之時。
即便是現在想停手也來不及了。
點燃神魂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了回頭路。
“孔艽師弟宰了他！”上官雨舟大聲咆哮，臉上早已掛滿淚痕，似乎以這種方式宣泄心頭的悲傷與忿怒。
皇甫五芹的眸子則是死死的凝望著那無盡銀光綻放的中央區域。
凝視在了那此刻如同神靈的少年身上。
他腳踏銀龍，身姿昂然，戰意滾滾升騰，完全沒有因為對手是造玄露出半點的怯意。
孔艽此刻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天地間的光輝好似都在他那泛著銀芒的眼里慢了下來。
他直視著面前的造玄的雙瞳。
那造玄不可直視的意志，好似已經不能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那從星空袍下，露出容貌的中年男子，臉上也終于出現了些許的動容，輕喃一聲：“天勢！”
要是此刻雷尊在場，恐怕也是驚異連連。
因為孔艽這一戟，已經引動了天勢。
造玄真人真魂化于天地，自然能引動天地大勢。
但孔艽不過是掌生中期，如果是掌生巔峰也就罷了，他現在明明距離掌生后期還差了一些，就已經能引動天勢。
這也意味著，孔艽在掌生中期，就擁有了造玄資質。
而天勢的由來，就是因為孔艽即將揮出的這一戟。
孔艽舍生忘死，舍棄了自己的一切，生死之際悟出的這一戟。
關于天勢，孔艽并不知道其中細節，此刻他雙目里似有銀色的火焰燃燒。
他只知道，有一戟不吐不快，必要揮出。
那是他之前從未領悟到的戟勢。
“入道戟！”少年晴朗的嗓音震響在天地。
孔艽一頭銀發亂舞，三叉戟被他揮動著，朝著面前的造玄揮出。
那一頭在天地間凝聚的銀龍，隨著孔艽這一戟的舞動，瞬時融入三叉戟內。
只有下品注靈重器的三叉戟，好似承受不住這股力量，三叉戟的戟身在銀龍沒入的剎那，開始崩碎出裂痕。
注靈重器中的九首蛟更是發出痛苦的嘶吼：“嗚！”
但痛苦中又夾扎著難以理解的亢奮。
如同龍泉聲當年與喬之徒一戰中碎掉一樣。
九首蛟也在孔艽戟勢升華的那一刻，悟到了新的境界。
要是它不死，擺脫了器靈之軀，修為必定突飛猛進。
但它面對的是造玄，在孔艽取出它的那一刻，它就注定今日不可能活著離開。
嘭！三叉戟的其中一個戟刃因為承載不住孔艽的戟勢瞬時炸開。
隨后是第二個戟刃。
三叉戟還沒有落到那造玄的身上，三個戟刃已經盡數崩碎。
三叉戟雖碎，那一頭銀色龍魂卻沒有破碎，它在三叉戟光禿禿的戟刃除，凝練出一個銀色的龍首。
龍首似有某種靈性，冷漠的望著那星空袍造玄，朝著面前的后者轟去。
哐當！
一輪銀色月輪填滿了目光所及的整個世界。
天地都被銀色的光芒淹沒。
孔艽和那造玄的身姿也被吞噬在了其中。
撼天動地的戟勢，像是旋風一般席卷四方。
震得能抵抗造玄攻擊的通幽大陣都在瘋狂的顫抖。
至于蒼梧派內，無數雙看著這一戰的眼睛，都下意識的閉上，不敢直視這一戟散發的光芒。
不知道過了多久。
天地間歸于寂靜。
青蒼殿月臺之上，皇甫五芹等數個掌生紛紛睜開雙目，看向戰場的中央，眼里帶著期許。
雖然大家都知道，孔艽不可能殺得了造玄。
可這一戟已經遠遠超出了掌生能夠打出的威力。
未必沒有可能。
結果是毫無懸念。
隨著場中最后一縷銀芒散去，眾人當先看到了那一道星空袍造玄。
他的身姿依然挺拔在星光環繞的星空袍內。
他的對面，渾身燃燒著銀色火焰的少年，口鼻都再往外噴涌著血跡。
因為神魂燃燒的緣故，血液在墜落的過程中都帶上了銀色的火焰。
至于他手中的三叉戟，則在這個過程中寸寸盡斷。
連同著戟中的器靈，都灰飛煙滅。
“呼呼呼！”孔艽大口喘氣，他能感覺到自己霽月神魂上的生機正在迅速湮滅。
好在他本就沒有打算活著離開，對于自己命不久矣的事情，不慎在意。
他在意的是，對面那星空袍造玄。
在自己這一入道戟之下，居然毫發無損。
“這怎么可能，哪怕是造玄，即便殺不了他，也不該一點傷都留不下來吧。”
孔艽嘴角泛起苦澀，不得不說，這一幕讓他生起了挫敗感。
那星空袍造玄早已收起了眼里的輕視，非常認真的評價著孔艽方才那一戟的威力：“了不起，不愧是霽月神魂的擁有者。”
話音剛落。
呼！一陣夜風輕撫而過。
只見他胸前的星空袍無聲破碎，化作碾粉，在虛空中湮滅。
星空袍被毀，露出那造玄只余下一般血肉的身軀。
在他胸前的位置，有一道尺長的血痕。
原來他并不是毫發無損。
雖然那道傷痕對于造玄來說，跟掉了一根毫毛沒有差別，很快就被星光愈合。
可孔艽畢竟還是成功了，以掌生境界，傷了造玄真人。
造玄身體上，星空袍炸開的這一幕，也被皇甫英他們看到，人人臉上有難以置信之色。
“他傷了造玄！”留清老臉因為太過震驚，都幾乎扭曲到了一塊，露出一張如實樹皮的面容。
作為一個活了萬年以上的草木之精。
沒有誰比留清知道，這一幕有多么不可思議。
“此子要是在靈機未有變動之前出世，不知道要被多少洞天福地爭搶。”
“簡直是匪夷所思。”
可惜，如此資質的天驕，今日注定了隕落，讓留清的表情都露出難以言喻的也遺憾：“天妒英才！”
皇甫英更是有失魂落魄之色，那可是他的弟子。
假以時日，必然能造玄的。
蒼梧派兩大造玄齊出，莫說是放在先云界，在滄溟界都足以稱雄。
皇甫五芹與其他人關注的重點不同。
她的眼睛凝望著那虛空中不斷咳血的少年，以極力壓抑著情緒的嗓音自語道：“他不行了。”
孔艽頭頂的霽月神魂，在極盡升華后終于要燃盡了。
神魂化作的明月黯淡無光，甚至崩碎出裂痕。
孔艽體內的生機也在飛速的流逝。
那是他傷到造玄的代價。
孔艽的對面，星空袍造玄只余下一只血肉的眼睛，盯著孔艽，輕輕開口：“我不會讓你死的。”
孔艽和星空袍勢力打過了可不只是一次交道。
他非常明白眼前這個造玄這話的意思。
俞仙期，還有巫神殿那無數被星空袍控制的人，就是自己的下場。
他怎么可能沒有想到這些。
所以哪怕是這幅肉身和神魂皆毀，他也不會仍由這星空袍將自己帶走。
“嘿！”孔艽此時嘿嘿一笑，他嘴里不斷有鮮血涌出，霽月神魂的崩潰，讓他意識都有些模糊。
不過卻不影響他接下來的動作。
只見一張符被他從身后緩緩取出。
原來在揮出入道戟時，他已經暗中畫好了這一道符。
正是封決符法第二張符，名為禁空。
在星空袍造玄話音落下的瞬間，孔艽已經激活了那道符。
禁空仙符乃是孔艽燃燒神魂時所化，已經擁有無限接近于造玄的力量。
如今被他激活，封決符法仙法的威能展露出真正的獠牙。
禁空符力量頃刻間將整個虛空封禁。
那星空袍造玄眼睛少有的出現動容，他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制的朝著大地墜落而去。
“仙法！”作為造玄，這名星空袍造玄當即辨認出孔艽施展的道法的品階。
只有仙法，才能在境界相差如此之大的情況下，對自己照成這般影響。
造玄眼里閃爍出果決，本來還想給孔艽留口氣的，現在他不準備留活口了。
只是孔艽比他更快。
早在禁空仙符震蕩出力量，將那造玄拖入大地的瞬時。
嘩啦！孔艽身后的空間被撕開，露出一道剛好夠容納孔艽身體通行的虛空豁口。
虛空之內，傀儡鳥帽帽出現在那里。
孔艽早就有了必死之意，以他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為了不讓自己的這幅身體和神魂落入星空跑實力的手中。
離開通幽大陣之前，就暗中控制了帽帽在虛空中等待。
瞅準了禁空仙符發動的剎那，孔艽托著最后一絲意識，撲入了虛空之內。
幾乎是他身體進入虛空豁口的剎那。
噗！一柄星光閃爍的長槍順著那還沒有來得及閉合的虛空豁口刺入虛空。
貫穿了孔艽的身體。
和他肉身一起貫穿的，還有孔艽那早已是油盡燈枯的霽月神魂。
哐當！黯淡無光，滿是裂痕的霽月神魂像是琉璃一般在虛空中炸開。
“不！”蒼梧派內，幾個掌生眼見著這一幕，齊齊發出悲戚的吶喊。
尤其是皇甫五芹和上官雨舟，兩人同時軟倒在地。
皇甫五芹像是被抽空了身體一般，兩眼都陷入了空洞中。
所有人都知道，本就是垂死之軀的孔艽，神魂都被擊碎。
連最后一絲生機都被那星空袍存在斷絕了。
至于孔艽，在意識陷入混沌的那一剎那，嘴角卻挑起一抹奸計得逞的冷笑。
以僅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在腦海中想道：“還是我棋高一籌！”
隨著孔艽神魂化作點點星光在虛空中炸開。
傀儡鳥帽帽撕開的星空豁口緩緩愈合。
而那造玄星空袍，即便已經解開了禁空仙符的禁錮，也終究是沒有趕上虛空裂縫愈合之前，進入孔艽所在的虛空。
他的肉身已經承受不住虛空力量的侵蝕，也開始緩緩崩潰，用不了多久，連肉絲都不剩下一點。
這一戰，孔艽輸了，但是也贏了。
另一邊，那星空袍掙脫了禁空符的力量，平靜的飛到孔艽方才消失的空間前，眉頭緊鎖在一起。
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一趟，居然出了意外。
而且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這讓活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他，嘴上少有的浮上一抹淡笑，似是欣賞。
“有趣的家伙。”
說著，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以為這就結束了？”
話音落下，星空袍造玄撕開了的虛空。
虛空和現實的坐標并不是對稱的。
也就是說，孔艽方才是從這個位置進入的虛空。
他現在即便在同一個位置打開虛空豁口，也絕對不會是同一個位置。
不過不要緊，他方才轟碎孔艽神魂的那一槍，已經在孔艽的肉身上留下了標記。
他可以在漫漫虛空中，順著標記慢慢尋找。
正在那星空袍造玄正欲踏入虛空的時候。
他的身體忽然僵硬。
像是感應到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他那張已經被星空力量同化了一半的面龐，少有的出現了驚恐。
而后他緩緩抬頭，看向了那被星空帷幕填滿的天穹。
只見那一片遮蔽了蕪東天地的帷幕正被某種力量擠壓，在星空帷幕上凸顯出一個巨大的鼓包。
噗嗤！像是布料被撕開的聲音。
一雙白玉無瑕的素手從星空帷幕之后探出。
同一時間，蒼梧派之內，響起皇甫英驚異不定的嗓音：“芹芹！”
視線移向青蒼殿月臺前。
皇甫五芹雙目泛起紫意，身體不受控制的從月臺上的陣眼上懸浮而起。
朝著通幽大陣之外而去。
整個過程中皇甫五芹和余下幾位掌生傾盡全力，各自施展手段，試圖將皇甫五芹從虛空中拖下來。
但所有的道術也好，法器也罷，在靠近皇甫五芹身軀時，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開。
諾大的蒼梧派，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留下正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狀態下的皇甫五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飛出通幽大陣，直至在虛空中遁去。
在皇甫五芹身形在天地間消散的同一時間。
那一雙撕碎了星空帷幕的素手后方，緩緩探出一張籠罩在朦朧氣機之下的巨大女子面龐。
那張面龐緊閉著雙目，沒有人能看清楚她的容貌，明明她的面龐就在眼前，卻是被什么東西所隔絕。
所有看到那張面龐的修士，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那女子的雙眼，此刻正慢慢睜開。
那雙眼睛泛著紫意，有不容褻瀆的神圣感。
在她雙眸之下，天地都要失色，造玄星空袍引下的星辰光輝，更是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目光直直的鎖定在了那已經踏在虛空豁口邊緣的，那名星空袍造玄的身體上。
后者臉上的驚異已經變成了驚恐。
“不可能！”他的嗓音帶著難以置信和癲狂。
下一剎那。
在蒼梧派等人無數雙目光不可思議的注視下。
咔咔咔！那造玄星空袍的身體，開始崩潰，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
最后在眾目睽睽之下，像是一件瓷器一般。
在那虛空門戶的旁邊，轟然炸開。
哐當！！！
造玄真人在萬眾矚目之下，竟然被那女子一個眼神轟殺在了虛空。
碎裂的身體像是琉璃一般散落向大地。
皇甫英等人，如遭雷擊，瞠目結舌的看著一幕。
這幅畫面，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認知。
“那是仙人不成！”上官雨舟吶吶出聲。
只是那傲立在虛空后方的女子法相，并未停留多久，在轟殺了那造玄之后，她最后看了一眼蒼梧派所在的方向。
嚇得皇甫英都面如土色，幾乎要以為，蒼梧派就要步了那造玄真人的后塵。
畢竟貴為造玄都在那那個存在的眼睛之下灰飛煙滅。
他們這通幽大陣，豈不是如同擺設。
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
那張面龐最終凝視了一眼蒼梧派后。
化作漫天的紫色光點，于天穹之上消失無蹤。
散落的光點穿透了通幽大陣，滲透入了皇甫英等人的身體。
他們因為扛著造玄的進攻，而強行撐著通幽大陣造成的傷勢，頃刻間痊愈。
庭言克、留清、上官雨舟面面相覷，眼里有恍惚之感。
這一切太過于夢幻，就像是做夢一樣。
要不是蒼梧派前那滿目瘡痍的大地，證明了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們幾乎都要以為自己在做夢。
上官雨舟許久方才回過神來，失魂落魄的坐在陣眼上，對著孔艽葬身的空中輕輕喚了一聲：“孔艽師弟！”
而皇甫英和東仙，在回過神來后，第一時間沖出了通幽大陣，開始滿世界的尋找皇甫五芹的身影。
孔艽已經尸沉虛空，神魂都灰飛煙滅，不可能活了。
他們不能再失去皇甫五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