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某座地下暗室內。
搖曳的燭火,將兩道身影映于石墻之上。
“星主,我們發現魏征和戴胄去了東宮的萬佛殿,進行著護衛的安排,然后他們也派人去找了波頗,告知波頗不能帶太多人前去祈福……您說,他們是不是已經察覺到祈福會有危險了?”
戴著白虎面具的男子穩穩坐在石凳之上,聽到手下的話,不慌不忙道:“猜到又如何?沒猜到又如何?只要他們不知道我們具體的行動計劃,任憑他們如何花費心思,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現在的掙扎,不過是徒勞罷了。”
手下聞言,連連點頭:“倒也是,從他們的行動就能看出,他們對我們真正的計劃全然無知,現在所做的一切毫無任何意義。”
白虎身體后仰,漆黑的眸子穿過面具,看向那跳動的燭火,道:“林楓那里可有什么特別的動靜?”
手下疑惑:“林楓不是已經死了嗎?星主怎么還關注他?”
“無需廢話,直接回答。”白虎對手下的質疑感到不滿。
手下人連忙低下頭,道:“回星主,林楓那里沒有任何異常,戴胄想要將林楓下葬,但蕭蔓兒和趙十五卻反對,他們說想要以林楓親人的身份為林楓守靈,戴胄向李世民詢問,李世民準許了蕭蔓兒與趙十五的請求,現在就由他們兩個為林楓守靈……然后往日里和林楓關系好的,或者在案子里受到過林楓恩惠的人,也都在這幾天接連前去吊唁,畢宿星君更是天天去林楓親自探查,一切都很正常。”
“其他人呢?和林楓關系好的那些官員,以及魏征戴胄他們,這幾天是否有神秘人與他們秘密見過,或者有密信送給過他們?”白虎繼續詢問。
“也沒有,這些人我們一直都有人不間斷的盯著,并未發現他們有任何類似的事發生。”
白虎點了點頭,道:“如此看來,林楓應是真的死了。”
手下聽到白虎的話,不由茫然的眨了眨眼,林楓不就是白虎親自派人解決的嗎?怎么白虎還不自信起來了?
白虎自然能看出手下人的想法,但他并沒有解釋的想法,也許別人會認為自己是不是被林楓弄的魔怔了,可在他看來,對林楓這種屢次三番讓他們星宮吃癟的狡詐之人,再怎么小心也不為過。
明日就是終極計劃動手之時,他絕不能允許任何意外的發生。
“李世民呢?可有什么異常?”白虎繼續詢問。
手下搖頭:“宮里的探子沒有發現什么異常,李世民今天先是見了戴胄與魏征,然后就收到了李泰送去的祈求信,但結果李泰的祈求不僅沒有獲得李世民的原諒,反倒是徹底惹怒了李世民,讓李世民去了一趟越王府,把李泰狠狠地揍了一頓,打的李泰哭爹喊娘,之后李世民就返回了宮里,一直處理公務,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再見任何人。”
“祈求信?確認過了?”白虎面具下的眼睛忽然瞇了起來。
手下連忙點頭:“確認過了,是李泰的字跡,而且上面雖然沒有明確寫求字,但滿篇都是求的意思。”
白虎呵笑道:“看來李泰在被我們利用后,終于得到了一些成長,不過這種成長,反而讓李世民不喜起來……倒也是,李承乾昏迷不醒,而李承乾的這種昏迷還是李泰造成的,結果李世民剛懲罰李泰幾天,李泰就受不了了,還玩起了心思希望李世民能解除對他的懲罰,李世民不動怒才怪了。”
手下連忙道:“星主說的沒錯,李泰確實該揍。”
“打吧,能在臨死之前打過癮,也不枉他李世民當一回父親。”
白虎身體向后靠去,張著獠牙的白虎面具下,雙眸倒映著跳躍的燭焰,他緩緩道:“如此看來,一切都完全在我們的計劃與掌控之中,既如此,那一切就不會再有意外了。”
“明日……”
他勾起嘴角,雙眼一眨不眨道:“就是大唐換天之刻!”
暗潮涌動中,夜色匆匆而過。
終于,隨著第二天旭日的升起,備受矚目的祈福之日,到來了。
清晨,林府。
寫著“奠”字的燈籠被風吹的搖搖晃晃,門框上的白綾也被吹的仿若無根浮萍般飄飄蕩蕩。
身著素衣的蕭蔓兒緩緩來到門前,她向日夜守在門外的護院點了點頭,然后走進了大廳中。
只見廳內中心處,正放置著一口暗紅色的棺槨,棺槨的前方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放著香爐、燭臺以及些許祭祀品,此刻香爐上藍色的煙霧裊裊升騰,燭火跳動,便是白晝也從未熄滅,而桌子的前方,則佇立著兩道身影,無聲地注視著棺槨。
蕭蔓兒視線先看了一眼棺槨,然后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到了孫伏伽身旁。
她輕聲道:“孫郎中,時間差不多了,你得出發了。”
孫伏伽聞聲,這才移開視線,他看向蕭蔓兒,只見蕭蔓兒秀眉蹙著,眼眶因長時間的流淚而有些發腫,原本恬靜雅致的蕭蔓兒,此時就如浮萍一般,仿佛被風一吹就會吹倒。
他沉沉嘆息一聲,道:“蔓兒姑娘,你也要保重身體,若你因子德而壞了身體,相信子德就算九泉之下知道,也絕不會贊同的。”
蕭蔓兒勉強點頭:“孫郎中放心,蔓兒會照顧好自己的。”
孫伏伽知道這種事勉強不得,只能希望聰明伶俐的蕭蔓兒真的能從悲傷中走出。
他重新看向棺槨,道:“今天就是西域高僧祈福的日子了,也是子德預測的,四象組織行動的日子……倘若子德還活著的話,他今天一定十分興奮吧?畢竟他是那樣喜歡挑戰,越是這種決定勝負的關頭,就越能激起他的動力。”
“他曾跟我說過,他想好好與最神秘的四象組織的主人對弈一把,他竭盡全力尋找四象組織的線索,破解四象組織的陰謀,為的就是在最后這盤棋上,能酣暢淋漓的對弈,毫無任何保留的落子,而現在……這一刻真的來了,可是,他卻不在了。”
蕭蔓兒雙手緊緊捏著衣角,說道:“林郎雖不在了,可孫郎中你還在,魏公戴公你們都還在……你們一直都是林郎最親近最信任的人,林郎所做的一切你們也都知道,所以我想,若林郎泉下有知的話,肯定也是希望你們這些最親近的人,能替他下好這盤棋,能幫他戰勝那個陰險狠毒狡詐神秘的四象之主。”
“此時此刻,我想……”
她抬起頭,看向跳動的燭焰,看向暗紅的棺槨,道:“林郎肯定在看著我們,他肯定在看著祈福,看著伱們與四象組織的博弈,在等待著你們勝利的那一刻。”
聽著蕭蔓兒的話,孫伏伽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重重點頭:“你說的沒錯,覆滅四象組織,這是子德一直以來最大的心愿,無論如何,我都絕不能讓他失望。”
說完,他直接向林楓的棺槨深深一躬,然后向蕭蔓兒道:“祈福快開始了,我先去東宮,待我們覆滅四象組織后,我會親自回來,將這個好消息告知子德!”
言罷,他便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蕭蔓兒看著孫伏伽的背影,只覺得孫伏伽的背脊都有些彎,她知道,那是人生中唯一知己的最后愿望給他的擔子。
孫伏伽此去,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林楓。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后轉過頭看向趙十五,看著趙十五紅腫的眼眶,布滿血絲的眼睛,以及滿面哀傷神情的樣子,蕭蔓兒輕聲道:“你也去東宮吧。”
“我不去!”
趙十五直接搖頭:“我要給義父守孝,守孝結束前,我哪也不去!”
“不!你要去!”
蕭蔓兒雖然身形單薄,可雙眼直視著趙十五時,卻給趙十五一種莫名的壓力,只聽蕭蔓兒道:“你與我,是林郎唯二的家人,而今日之祈福,是林郎生前最重視的事,可以說……他為官之后,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今日。”
“只是林郎受賊人所害,無法親眼見證今日之結果……那你身為林郎的義子,你難道就不想替林郎去親眼見證他的努力,是否有收獲?”
“我……”趙十五張了張嘴。
卻聽蕭蔓兒繼續道:“這種場合,我身為女子不適合出現,否則你以為我不想替林郎見證他竭盡全力所奮斗的結果是什么?十五,守孝重要,但以家人身份出現在東宮,去見證那一切,更重要,不是嗎?我們得讓所有人知道,林郎是有家人的,林郎即便不在,也有人代他出現……”
“你出現在東宮,那么所有人就都不會忘記林郎所做的一切,可你不出現,可能就會有人忘記今日之機會,是林郎爭取來的。”
聽到這里,趙十五頓時心間一股悶氣向上翻涌,他再無遲疑,直接道:“我去!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忘記義父所做的一切!”
說完,他再無任何耽擱,生怕去的遲了,就有人忘記林楓了,直接跑也似的向外走去。
看著趙十五雙手握拳,一副決絕離去的背影,蕭蔓兒深吸一口氣,旋即重新轉過頭,視線再度看向廳內的棺槨,她就這樣盯著棺槨,沉默了許久,忽然俯身低頭,一口氣,吹滅了跳動的燭焰。
東宮。
當趙十五和趙斜陽跟著孫伏伽來到這里時,東宮外院已經站滿了人。
趙斜陽放眼望去,發現站在這里的,要么是五品以上的朝中重臣,要么是皇親國戚,滿院密密麻麻的人,只有他和趙十五身份最為低微。
但他與趙十五都沒有感到任何緊張局促,反而挺起脊梁,腰背如劍——因為他們代表的,不是兩個普通的大理寺吏員,他們代表的是林楓。
所以,他們絕不能給林楓丟臉。
不遠處的魏征和戴胄看到這一幕,都不由點了點頭。
戴胄感慨道:“林楓培養了兩個不錯的下屬,以后可以考慮重用他們。”
魏征腦海中不由回想起他與林楓在商州一起查案的畫面,回想著林楓的能力與品性,他說道:“近朱者赤,他們能遇到林楓,是他們的幸運,即便現在沒了林楓,可與林楓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已然足以改變他們的人生。”
戴胄深以為然的點頭:“是啊,他們真的很幸運……”
這時,孫伏伽走了過來,他向兩人拱手作揖,然后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戴尚書,準備的如何了?”
戴胄自信點頭道:“放心吧,這次祈福的所有流程,以及進入萬佛殿陪同的人員名單,都是我與魏公一起商議,精挑細選決定的,絕不會有意外。”
孫伏伽看了一眼四周,忍不住道:“可是這周圍的人手,感覺不是太多啊……”
戴胄自然明白孫伏伽的意思,但李世民有過命令,不許向任何人透露今天具體的行動細節,所以他只能搖頭,道:“孫郎中放心就是,本官知道你不希望林楓用命給我們留下的機會被浪費,本官也是一樣的想法。”
孫伏伽心思敏銳,一聽戴胄這樣說,他就知道戴胄有不能說的理由,而自己的話戴胄和魏征已經聽到了,他們卻仍是這般自信,便能表明這看起來很松的護衛力量,應該就是戴胄他們故意為之。
既如此,那他也就能放下心來。
他了解戴胄,更知道魏征的性子,他們絕對要比其他人,更值得信任。
“來自天竺的那些僧人呢?”
孫伏伽說道:“剛剛我看了一圈,都沒找到任何和尚的身影,他們還沒來嗎?”
戴胄搖頭:“他們早就來了,已經進入萬佛殿去為祈福準備了。”
孫伏伽眉頭不由皺起:“任由他們準備?”
緊跟在孫伏伽身后的趙十五和趙斜陽聞言,也不由緊緊皺起了眉頭。
明知波頗有問題,怎么還會允許他們提前準備?就不怕他們藏下什么手段?
戴胄笑道:“放心吧,祈福有不少流程,確實需要準備……但我們的人,會一步不落的跟著他們,他們做任何事,動任何東西,都需要經過我們的許可,而且祈福時陛下會站在遠處,不會與波頗他們有直接接觸,總之……他們連靠近陛下的機會都沒有,絕不會傷害到陛下的。”
聽到這些,孫伏伽這才點了點頭,既然戴胄他們已經有充足的準備,那他也就放心了。
他看向萬佛殿的方向,沉聲道:“那接下來,只需等祈福正式開始了。”
魏征和戴胄聞言,神情也都嚴肅了起來,他們與四象組織斗了這么久,勝負終于要揭曉了。
這一刻,饒是歷經磨難的戴胄,饒是內心堅定如鐵的魏征,都不免有些緊張。
著實是……他們,輸不起。
“陛下駕到!”
這時,一道尖銳的嗓音傳來。
眾人連忙轉身看去,便見一隊禁衛開路,李世民龍行虎步走來。
他們忙齊齊一拜:“臣等拜見陛下。”
李世民擺了擺手,笑容溫和:“眾愛卿平身吧。”
“謝陛下。”
李世民看著院子里的重臣,看著平常只有在常朝時才會聚集的人群,說道:“朕未召集諸卿,諸卿卻為太子祈福自發而來,朕心中十分感動。”
“但這畢竟是朕之家事,朕不愿興師動眾,而且禮佛祈福,需要內心寧靜,心誠方靈,可諸卿這么多人,萬佛殿估計都難以擠下,更別說保持寧靜了……所以接下來的祈福,朕自家人參與就好了,諸卿就不必跟著一起進去了。”
聽到李世民的話,房玄齡等人還未有什么反應,戴胄和魏征臉色卻皆是一變。
他們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意外與不解。
因為按照他們與李世民商議的結果,李世民是需要選擇一些可以信任的人一起進入萬佛殿祈福的,這里面的人就包括他們兩個,畢竟今天所有的謀劃,都是他們兩人親自去做的,只有他們兩個知道每一個環節的情況,知道遇到什么樣的意外,應該怎樣做。
可結果,李世民卻毫無征兆的,在沒有與他們商量的情況下,直接改變了計劃。
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們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畢竟……君無戲言,李世民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下了令,他們如何再開口?
為什么李世民會突然改變計劃?
難道發生了什么他們不知道的意外嗎?
戴胄忍不住低聲道:“怎么回事?陛下為何連我們也不讓進去?”
魏征蹙眉搖頭:“不知,但陛下看都沒有看我們一眼……這表明陛下就不想給我們解釋。”
戴胄抬起頭看向李世民,果不其然……李世民只與長孫無忌和房玄齡說了會兒話,就召集皇子們,準備帶著皇子一起去萬佛殿祈福,壓根就沒有理睬他們一下。
“怎么辦?我們要去找陛下嗎?還是聽陛下的?”戴胄向魏征詢問。
魏征目光閃爍,他掃了一眼四周的人群,想了想,搖頭道:“我們不知道四象組織的成員是否隱藏在人群里,不知道他們是否在關注著陛下……一旦我們去找陛下,很可能會引起他們的注意,萬一讓他們察覺到什么,放棄計劃,那就麻煩了。”
“而且……”
魏征看向李世民,深吸一口氣,道:“以我對陛下的了解,陛下絕不會無緣無故做任何事,既然陛下改了計劃,那就表明陛下肯定有其他打算,我們只需要遵從陛下之令即可,至于接下來該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變吧,一旦發現有異常之事發生,我們立即出手!”
戴胄想了想,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
本來與四象組織進行終極對決,他們兩人壓力就大,誰知李世民又突然改了計劃,這使得他們頭疼之時,又忽然有一種預感……今天的事,恐怕要完全超出他們的預料,但最終會變成什么樣,他們完全想不到。
“陛下!”
這時,千牛備身李震忽然從萬佛殿方向趕來,他向李世民一拜,道:“波頗大師讓末將稟報陛下……他說,時機已到,可以準備祈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