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夜色更深。
整座臨水縣都籠罩在黑暗之中,所有百姓也都沉浸在夢鄉之內,這時,緊閉的縣衙大門,忽然打開。
一輛輛馬車迅速從縣衙內駛出。
這些馬車的車簾落下,里面似乎有人專門拉著車簾一般,使得馬車急行時帶起的風,根本無法將車簾吹動分毫,外面的人也就無法看到馬車內部的分毫景象。
同時,趕馬的馬夫,也都身著長袍,頭戴斗笠,將自己的身體和臉龐完全遮住,外人根本沒法判斷他們誰是誰。
他們就這般低著頭,默不作聲的趕著馬。
一共六輛馬車,沿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向城門迅速行去。
抵達城門后,第一輛馬車上的人低著頭舉起一枚令牌,同時故意壓著聲音道:“開城門!”
守門將士看到令牌,不敢有任何遲疑,連忙道:“快開城門!”
巨大的門扉,就這般緩緩打開。
在守城將士的注視下,眼前這六輛看起來頗為神秘的馬車,在城門徹底打開后,便沒有任何遲疑,更沒有任何廢話的向外行去。
他們沖出臨水縣,抵達城外的四岔路口后,沒有任何交談,更無任何耽擱,直接向著前方的三個路口分開行去,每個路口都正好有兩輛馬車前行。
而當他們到下一個路口后,這些馬車又再度分開,最終每一條路上,只剩下一輛馬車在急速前行。
月色朦朧,星辰閃爍,在六輛馬車分開前行后,無人發現,路口旁邊的半人高草叢堆里,爬出了一道身影。
他身材瘦高,胡子拉碴,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瘦猴一般,迅速轉身沖進樹林之中,沒多久,就來到一片開闊之地。
此地正有十幾人倚靠著樹木假寐,幾個沒有燃燼的火堆迸射著火星。
“星君。”
瘦猴沖到一個正在假寐之人面前,連忙道:“果然如星君所料,林楓選擇深夜離開!”
白虎座下,七宿之一的奎宿星君聞言,緊閉的眼眸陡然睜開。
只見他面蒙黑布,全身都籠罩在黑袍之中,只有一雙眼睛有如鷹隼般銳利的露在外面。
聽到手下的話,他冷笑道:“這個本該早已死去的家伙,別的本事沒有,對危險的預知,逃生的能耐還是不差的。”
“所以,他定然會料到我們不可能讓他安然返回長安,因此,他只有出其不意的離開,想著出乎我們的意料,讓我們反應不及,才有機會安然抵達長安,而深夜毫無預兆的出行,就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一種方式。”
瘦猴聞言,連忙點頭:“星君說的是,那個林楓自詡聰明,可殊不知,他的一切想法,早已被星君牢牢掌握。”
奎宿緩緩道:“倒也不能太小瞧他,他能多次從我親手安排的死局里逃脫,也是有些本事的……之前我就因為小瞧他,以為他就是一個可以隨意捏死的螻蟻,而多次讓他逃掉,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他這樣的機會。”
瘦猴連忙道:“星君親自從長安前來,他絕對逃不出星君的手掌心。”
奎宿坐直身體,看向即將熄滅的火堆,緩緩道:“他應該不止是深夜出行這么簡單吧?”
“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星君。”
瘦猴拍了個馬屁,迅速道:“剛剛屬下遠遠數過,從縣城內一共駛出了六輛馬車,且這六輛馬車的趕車之人都戴著斗笠披著長袍,沒法分辨誰是趙十五……它們到了路口后,就迅速分開,到最后,每一輛馬車都單獨去了一條路,沒有任何兩輛重合的。”
聽著屬下的話,奎宿從懷中伸出一雙白凈的手,他手上持著輿圖。
將輿圖打開,周圍詳細的山川河湖,官路山路,清晰的映入眼簾。
看著輿圖,他勾起嘴角,冷笑道:“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擅長逃命啊,不僅選擇深夜出行,更是準備了六輛馬車,這是想要讓我們分辨不出他究竟乘坐了哪輛馬車,從而讓我們躊躇不敢行動,為他的逃脫爭取時間和機會?”
瘦猴重重點頭:“肯定如此!這個林楓當真狡詐多端!”
“確實夠狡詐……但他并不知道我親自來了,更不知道這一次,我們為了帶走他的命,究竟帶了多少力量。”
“別說兵分六路了,就算兵分十路,也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一邊說著,奎宿一邊將輿圖收起,同時大喝一聲:“都別睡了,該干活兒了。”
隨著他一聲令下,倚靠著樹木假寐的眾人,紛紛睜開了眼睛。
他們身材魁梧,雙眼銳利,有的臉上有著刀疤,有的身披獸皮,有人持刀,有人持劍,隨著他們眼睛的睜開,恐怖的煞氣和殺氣驟然彌漫開來。
白虎有七宿,而七宿中的奎宿亦有十六星辰護佑。
奎宿看著殺機彌漫的眾人,笑道:“你們不是一直都向我抱怨,躲在長安不能殺人,不能見血,太憋屈了嗎?今天,我就讓你們大開殺戒!”
“去吧!六條路,各自帶著自己的人去截殺那些馬車,記住……”
寒風乍起,森寒的聲音響徹在空曠的山林之中,驚的鳥兒盡皆飛起:“不留活口!”
翌日,清晨。
臨水縣縣城城門開啟。
百姓們進進出出,十分熱鬧。
沒有了水鬼殺人的陰霾,臨水縣終于恢復了往昔的熱鬧景象,來往行人很多。
而在眾多行人之中,一輛馬車,不起眼的駛離了臨水縣城。
趕車的馬夫是一個二十多歲模樣普通的年輕人,他頭上頂著一個黑色的幞頭,衣著樸素,此時正笑吟吟的看著周圍的百姓,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這時,他身后的車廂內,傳出一道聲音:“義父,還是讓我趕馬吧,這突然讓我歇著,我渾身難受。”
聽著車廂內的聲音,年輕人輕輕笑道:“你那小山般的魁梧身材,哪怕易容,特征也太明顯了,若讓伱來趕馬,不出多久,我們就得被發現,那我好不容易創造的離開機會,也就白白浪費了。”
馬車內的趙十五聞言,只得縮了縮身體,讓自己勉強蜷縮在馬車角落,嘆息道:“那好吧。”
趙十五身材太魁梧了,馬車對他來說著實是擁擠狹小。
看著趙十五委屈巴巴把自己快要窩成一個球的樣子,孫伏伽不由失笑搖頭。
不過他也沒辦法,畢竟馬車空間有限,要同時容納趙十五、蕭蔓兒、他,以及陳家來的陳淼,這已經算滿員了,根本沒有多余的空間給趙十五伸展肢體。
而且比起冒著巨大危險去奔波,現在能安全的出行,已經很不容易了……畢竟倘若沒有林楓,這樣的機會都未必會有。
思于此,孫伏伽不由回想起昨夜林楓的安排。
昨夜林楓對所有人都說要子時出發,并且專門讓自己準備了六輛馬車。
當時林楓對他說的,是要借助這些馬車蒙蔽四象組織,讓四象組織不知道他們究竟乘坐了哪一輛馬車,從而分化四象組織的力量,獲得更多的時間和離開的機會。
他按照林楓的吩咐,將一切都準備周全了。
且在子時到來,登上馬車之前,專門將馬夫都叫了出去,使得連馬夫也不會知道他們究竟登上了哪輛馬車,從而確保他們走哪條路的消息不會泄露出去。
可誰知道,就在他準備完畢,告訴林楓可以登車時……林楓卻突然告訴他,他們不走了。
當時,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滿是愕然。
而更讓他們意外的,是林楓不僅不讓他們乘坐馬車離去,還讓他們藏起來,讓那六輛馬車準時準點的離開。
并且專門在馬車內將車簾綁了起來,使得風吹不動車簾,外人無法知曉馬車內根本就沒有坐人,還讓趕車的馬夫人人頭戴斗笠,穿著長袍,無法分辨出誰是誰。
而且也讓人分開告訴那些馬夫行進的路線,同時吩咐他們走多遠后,就丟棄馬車自己逃進深山老林里。
林楓安排的十分細致,因為這些馬夫都是單獨被告知的,所以他們根本不知道其他人也得到了同樣的吩咐。
也就使得,他們都以為自己等人登上了別人的馬車,可他們根本不知道……所有的馬車都是空的。
眼看著六輛馬車全部離去,眾人腦袋都嗡嗡的,完全不知道林楓究竟想干什么。
直到有人回來稟報,說發現那些馬車離開后,遠處的山林里有飛鳥驚起,有馬蹄聲響后,孫伏伽才陡然明白過來林楓的目的。
林楓其實沒有騙他,林楓讓他準備六輛馬車,的確是為了讓四象組織的人分兵,但不僅僅如此,他還要利用這六輛馬車,將所有人的敵人都引走……四象組織的人絕對不會想到,那六輛馬車會全部都是幌子。
畢竟連他們在出發前,都是完全篤定自己會離開的,敵人肯定更會如此。
而這……也就導致,盯著臨水縣的四象組織的人,全都被引走了,且林楓提前告知那些馬夫走一定距離后就棄馬車逃進山林里,那山林廣袤,一旦藏匿起來,想要將其找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四象組織的人滿心歡喜想要截殺,卻突然發現馬車停在了路邊,里面一個人都沒有……他們必然會認為馬車里面的人逃進了山林里,屆時他們必然會搜查山林。
可還是那句話,山林廣袤,藏起來容易,搜起來難……他們最初在尋找被擄走百姓的藏匿之地時,都因為這些山林而無比頭疼,四象組織的人也是一樣。
所以,他們會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搜查山林中,哪怕他們人再多,在廣袤的山林里,也不夠看,這絕不是短時間內能完成的。
更別說,即便他們找到了馬夫,從馬夫嘴里得知的,也是自己等人在其他馬車上的結果,且馬夫不知道自己等人究竟在哪輛馬車,這就讓四象組織的人只能去另一條路上繼續截殺搜查……不抓到最后一個馬夫,他們就不可能知道真相。
而自己等人,就趁著這個機會,美美的睡上一覺,再在第二天易容偽裝,光明正大離去……四象組織的人如何能知曉?
一環扣一環的謀劃,子時出發與六輛馬車的兩層假象偽裝,誰又能想到,林楓真正的目的在第三層?
孫伏伽不由感慨,果然查案厲害的人,騙起人來也厲害。
就這般,馬車從容的駛離了臨水縣,進入了山路之中。
林楓一邊趕著馬,一邊道:“若昨夜沒有睡好,你們可以放心去睡,接下來這一天之內,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
“一天?”
孫伏伽眉毛挑起:“子德,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只能騙過他們一天?”
陳淼聽到孫伏伽的話,雙眼陡然瞪大,他不由道:“林寺正如此絕妙的計謀,只能瞞過一天,真的假的?還有……我們究竟在躲著誰啊?這里有林寺正和孫郎中在,誰敢對我們不利?不想活了嗎?”
對陳淼的推測,林楓還沒來得及告知孫伏伽,所以孫伏伽只當陳淼是陳家送來攀關系的人,他說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陳公子只需聽從安排便可,無需多想。”
陳淼見孫伏伽這樣說,連忙縮了縮脖子,道:“我這人最懂事了,孫郎中千萬別說,你就算說了,我也會堵住耳朵不聽的。”
孫伏伽很明顯也熟悉陳淼的奇葩個性,聽聞這些話,不僅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這才正常,他點頭道:“陳公子知道就好,我們不會害你的。”
坐在馬車外面的林楓聽到身后傳來的對話,眼皮一個勁的跳。
以他對陳淼的推測,陳淼絕對不可能不知道他們正在躲避誰,而這也是他愿意讓陳淼跟隨的原因之一……畢竟陳倚天希望自己將陳淼帶到長安,那就要確保自己等人能安然抵達長安。
也就是說,在回程與四象組織的爭斗中,陳家……乃至其余的金釵傳承家族,都可能會暗中幫助自己。
能得到一個神秘勢力的無償幫助,自己還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何樂不為?
所以,孫伏伽以為陳淼什么都不知道,還說出“知道越少越安全”的話……若是未來,被孫伏伽知道陳淼什么都知道,也不知道孫伏伽會不會尷尬的腳趾扣出一座大明宮來。
至于陳淼那完全符合他奇葩性子的回答……林楓瞇了瞇眼睛,真是滴水不漏啊。
陳倚天能放心讓陳淼跟著自己,果然不是隨便決定的。
林楓指尖輕輕在韁繩上點動,心道接下來得尋個機會試探一下陳淼,探探陳淼的虛實。
他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莫名的有趣,一條路上,明槍暗箭,勾心斗角……回家的路看來不會無聊了。
“子德,你看前面。”
這時,孫伏伽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林楓聞言,收斂心緒,向遠處看去。
下一刻,他眼眸瞇了一下。
只見前方的拐角處,山林道路旁,正停著一輛馬車,馬車附近的樹上還綁有不少馬匹。
這些馬匹或站著吃草,或仰頭鳴叫,似乎已經被綁在這里有一段時間了。
而那輛馬車,林楓很熟悉,正是……昨夜從臨水縣離開的六輛馬車之一。
馬車停在這里,且還有不少馬匹在附近,足以證明馬夫完全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已然逃進了山林之中,并且至今沒有被四象組織的人抓到,否則的話,四象組織的人發現自己等人不在這片山林里,早就騎馬去其他的路了。
“馬匹數量至少有幾十匹……”
孫伏伽偷偷將車簾掀開一道縫,臉上帶著驚色,道:“他們為了對付我們,竟是派出了這么多人。”
林楓微微頷首:“他們不確定我們究竟在哪輛馬車上,穩妥起見,必然要兵分六路,且六路的兵力不會相差太大,也就是說,他們的人數,至少是眼前所看的這些馬匹的六倍……且馬匹珍貴,一般情況下不會所有人都有馬匹,他們的人數只會更多。”
說到這里,他呵笑一聲,似笑非笑道:“看來,我們真的成為他們的眼中釘了,一向以隱蔽著稱的他們,一口氣派出了幾百人來截殺我們……孫郎中,你說我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
孫伏伽沒感到榮幸,只感到了凝重與后怕。
他雖然料想到四象組織不會讓他們順利返回長安,卻沒想到竟然會動用這么多人。
倘若昨夜不是林楓思慮更加周到,想到的計謀更加絕妙……那現在,也許他們就在被幾百人追殺,孫伏伽不敢想象那會是什么結果。
趙十五順著縫隙看到那些馬匹,他難得機靈了一次,道:“義父,我們要不要偷偷將這些馬給放了?這樣的話,他們出來后發現馬沒了,就只能依靠兩條腿,速度會極大的減慢。”
孫伏伽聞言,也有些心動。
可林楓卻搖了搖頭,他說道:“我們若這樣做,毫無疑問是在告訴他們我們用了計謀,根本就沒有在那六輛馬車里。”
“而且,這樣做,更會暴露我們選擇這條路的秘密,這無異于直接給他們指明了我們的回程路途,那我們就真的要麻煩了。”
趙十五先是一愣,繼而想到自己那樣做的后果,頭皮頓時麻了起來,他忙搖頭:“那就不要放了……和這些家伙交手,還真是一個腦力活,我做不了。”
林楓哈哈一笑。
他駕車經過這些馬匹,駛過停在路邊的馬車,視線平靜的看著它們,緩緩道:“雖然不能放了這些馬,可這些馬匹的存在,仍舊幫我們知曉了敵人的最少數量,這會為我們后續的計劃提供十分重要的數據支撐。”
“有些時候,雙方掌握的信息差距,會直接導致一場勢均力敵的戰斗有著碾壓性的結果……”
說著,林楓抬起頭,看向一對面的樹林。
望著枯葉遍地的山林,他繼續道:“他們對我們的下落,對我們的情況一無所知,而我們已經知曉了他們最重要的人數信息……這場戰斗,在這一刻起,天平已然開始傾斜了……”
對面的山林中。
瘦猴從一棵樹上爬了下來。
他來到一身黑袍的奎宿身旁,道:“星君,林楓他們當真是屬老鼠的,怎么這么會藏?我們都追出這么遠了,還是沒發現他們半個人影。”
奎宿踩在一堆枯草之上,唯一露出的眼睛帶著一抹冰冷,他聲音森寒,仿若被冰雪凍住一般,森冷道:“我們這條路上的人未必就是林楓,但無論是與不是,都要繼續搜!我們的方向沒錯,沿途的痕跡指向的就是這個方向……只要抓到了逃跑的人,哪怕不是林楓,也能從他嘴里問出林楓的下落。”
瘦猴聞言,連忙道:“沒錯,星君說的對,林楓他再狡猾,也逃不出星君的手掌心,屬下這就帶人繼續搜查。”
說著,他便連忙繼續搜查。
而身披黑袍的奎宿,則站在原地,雙眼幽深冰冷的看著前方:“林楓,你逃不掉的,你的宿命就是為我而死,之前你僥幸逃過了,可這一次我親自到來,絕對不會給你機會再逃掉!”
寒風驟起,吹動奎宿的黑袍獵獵作響,也將他臉上的黑布緩緩吹起,露出了一張俊秀的臉龐。
若蕭瑀在這里,看到這張臉,絕對會無比的震驚。
因為……這赫然是,那個詭異消失的……林楓替身。
(本章完)